专访布拉特：依然耿耿于怀，依然壮心不已

自从1974年巴西人若昂-阿维兰热担任国际足联主席以来，无论这个足球世界的管理机构是处于迅猛的崛起中，还是贪污腐败的丑闻中，布拉特都是其中的中心人物。布拉特在79岁的年纪被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开除，结束了他的第5任国际足联主席任期，布拉特就像瀑布一样跌落深渊：以前的他被首相和总统们的追捧，如今的他被禁止参加任何与足球相关的活动。

专访布拉特：依然耿耿于怀，依然壮心不已

(图)被国际足联禁止参加任何足球活动6年的布拉特位于苏黎世索内博格餐厅的阳台上

目前布拉特还处于“禁足令”的期限内，2011年，布拉特曾经向前欧足联主席普拉蒂尼支付了一笔200万瑞士法郎(约合135万英镑)的费用，不过两人都声称这是普拉蒂尼9年前在国际足联工作时，国际足联欠普拉蒂尼的一笔薪水。

当我在撰写有关国际足联贪污腐败丑闻一书时，布拉特答应2016年的夏天在苏黎世和我会面，当时距离国际足联对布拉特实施“禁足令”已经过去6个月了，布拉特总共掌管国际足联的内部工作和文化超过40年的时间。

关注了一下布拉特在国际足联所走过的路程，我从另一个维度观察了一下布拉特和国际足联，而不是把他们当做流行漫画里的大反派。喜剧演员西蒙-布洛金曾经当面向布拉特扔了一大堆美元钞票(这一幕被记者们抓拍下来了)，这幅图片可以看成是对布拉特任期的确切描写，但是这位前国际足联主席却拥有更为复杂的经历。

1975年阿维兰热刚刚开始自己的国际足联主席任期，就在那时布拉特抵达了以前的国际足联总部，并且在23年后当上了国际足联主席一职，当时美元犹如下雨一般流入了足球世界。布拉特的第一份工作是策划协调阿维兰热的发展计划，尽管布拉特带来了众多的丑闻和批评，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他对足球运动在全球发展所带来的巨大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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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015年7月20日，在苏黎世国际足联执行委员会会议上的布拉特处于“美元雨”中

目前，通过对国际足联所有报告的详细查阅，布拉特并没有被指控在金钱方面有任何的贪污，而布拉特周围的足球大佬们都在帮助自己逃脱这方面的指控。

对布拉特的指控，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布拉特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是却并不解决这些问题；让骗子在国际足联执行委员会感到高兴，让现金流向各个国家的足协，从而来满足自己的主要目的：国际足联主席一职。就个人而言，相比于在国际足联高层中的顾问形象，布拉特似乎还想要更多。了解布拉特的人们表示这位前国际足联主席除了欺骗、野心和冷酷外，还拥有魅力和幽默感，而且他真的很爱足球。

布拉特和他的新闻顾问托马斯-雷格利为我们准备了一个方便采访的地方：索内博格餐厅。在给布拉特准备采访问题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太在意采访地点在哪里。

餐厅里，工作人员知道我要会见布拉特；对此我们感到很期待。我很早就来到了餐厅，他们安排我坐在阳台上，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湖面以及周围美丽的城市。前面有一面看不太清楚的旗帜，所以我往前走了走准备仔细看一下这面旗帜。山顶上飘扬的是一面国际足联旗帜，上面的标语写道：“为了比赛，为了世界”，慢慢地我意识到这一定是一家属于国际足联自己的餐厅。当然，这里是希茨威格，隔壁便是国际足联的老房子，布拉特就是在那里进入国际足联，推动其快速发展。“禁足令”之后，布拉特依旧选择在这个地方见面，毕竟在走下神坛之前，他依旧是这里的国王。

诺贝尔奖

布拉特来的稍微有点晚。

他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整个人瘦了不少，很虚弱的样子。布拉特肯定忘记了刮胡子，他的胡须又白又稀薄。他穿了一件背心套在蓝白色条纹衬衫的外面，上面写着自己名字的简称：JSB(约瑟夫-赛普-布拉特)，看上去和他的岁数相符——他已经80了。

当我们开始谈话的时候，布拉特立即告诉我这是真的：在被逮捕和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的指控压力下，他倒下了。“我是在11月1号倒下的，当时是在墓地。”布拉特说道，“作为天主教徒，我们经常去墓地致敬我们的父母，所有的家人都在同一个墓园，我当时在那儿感觉很糟糕。他们很快将我带回了苏黎世的诊所；我的免疫系统出问题了。”

当我询问布拉特，2015年5月份国际足联官员在巴尔拉克酒店遭到逮捕，以及对美国联邦总检察长将国际足联描述为敲诈勒索机构是否感到愤愤不平时，布拉特回应道：“我没有感到愤愤不平，我只是感到震惊，而且始终没从中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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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苏黎世的巴尔拉克酒店遭遇警察突袭后，一名抗议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现在他又回来战斗了：向体育仲裁法庭申请撤回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对他的禁令，向瑞士调查员捍卫自己的清白(后来布拉特输掉了这起官司)。不过布拉特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们可以在午餐的时候差不多拥有三个小时的时间。那段时间里，布拉特有的时候确实很风趣，表示对于一些和自己作对的人他是怎样严厉不留情面的，并且告诉我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布拉特会谴责关于自己的指控，对于2010年世界杯申办权投给卡塔尔一事进行调查表达了不满情绪(他自己是并不希望这样的)，对于英格兰和美国的竞选失败，布拉特认为他们是“糟糕的失败者”；布拉特还对告密者进行了谴责，在聆听的过程中可以感受到，布拉特的整个观点会习惯性地集中到权力政治的模式上，以及自己是如何引导他们继续保持领先地位的。

布拉特不明白美国为什么会针对他，要知道他当时可是支持美国申办2022年世界杯的。然后他证实了人们经常猜测的事情：这项计划是他终极愿望的一部分(获得诺贝尔奖)，被世人认为对世界和平做出了重大贡献。

我问他是否真的希望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布拉特谦虚地回答说，这个奖项不是为他个人的，而是为了国际足联、为了足球的：“我们和诺贝尔奖组织成员进行了会面，我在那里，我当时询问的问题是为了诺贝尔奖，为了足球，而不是为了个人。这是代表国际足联的举动。”

在讨论关于布拉特的衰落时，一个国际足联的高级官员对我说道“有可能是史上最伟大的衰落”。那时的布拉特79岁，可以在每一个针对他的挑战中存活下来。他认为自己可以手握诺贝尔奖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他蒙受了巨大的耻辱，然后被赶出去了。

工作狂

外面下起了暴风雨，我们不得已来到了室内。布拉特对着其它桌熟悉的人们打了招呼——雷格利告诉我其中有一人是苏黎世非常杰出的银行家——因为他们和布拉特进握了手，我对他们的聚会有一丝丝不舒服的感觉。他很活泼，和服务员打情骂俏，之后我们点了菜。服务员向我们推荐了牛排，当牛排呈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是一个罕见的巨大的关节肉，搭配一些炒土豆、蘑菇——以及口味较重的牛肝菌。布拉特点了一些白葡萄酒，然后我们继续聊着国际足联。

这么多年来，布拉特非常清楚自己的出身，他需要证明自己。即使是在80岁的高龄，布拉特仍然表示自己来自于闭塞的高山区(Alpine region)。布拉特认为自己的一些麻烦来自于瑞士国内的嫉妒：“在瑞士，你不能太成功，否则他们不喜欢这样。”布拉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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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西班牙和布拉特一起庆祝赢得2010年世界杯冠军

“我来自于瑞士的瓦莱州。他们认为我们依旧是来自于山里的人们，是登山者，我们位于月亮后面。”布拉特说道，坐在苏黎世的一个小餐馆里，前面便是国际足联的旗帜。“我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形象要比在这里好。”

布拉特告诉我他之所以能成为人上人的秘诀：“我是一个工作狂。当我在苏黎世的时候，早上7点就会在办公室开始工作，其实这没有必要，但这是一个原则，而且我会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我喜欢在早晨提前一步，醒来，听着广播里不同频率的新闻。而且是在这么多年里一直这么做，不仅仅是在国际足联，我的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你总是有一点时间上的优势，同时也是知识上的优势。这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我的方式。”

普拉蒂尼

布拉特对普拉蒂尼进行了指责，布拉特表示普拉蒂尼和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卡塔尔酋长共进午餐后，法国人改变了原本给美国的投票(布拉特表示自己亲眼所见)，布拉特认为将世界杯申办权交给卡塔尔真是灾难性的结果。对国际足联最为熟知的布拉特认为，在世界杯申办权上寻求贿赂是不可取的。为此布拉特列举了一个案例，美国起诉书中指责地区足球长官在出售电视转播权的时候，允许在自己球场这块拿回扣，然而他却不认为这样的做法可以决定世界杯投票：“世界杯不是买来的，他们会受到政治压力的影响，”布拉特说道，“萨科齐改变了所有东西，他告诉普拉蒂尼需要为法国寻求利益，然后和他的同事一起投票。”

布拉特表示，午饭后普拉蒂尼和自己投出了决定性的投票，尽管普拉蒂尼一直表示这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投票前几周，普拉蒂尼告诉我，我们不能让世界杯举办权落到卡塔尔，因为所有人会表示我们(肯定)在重压之下将举办权给了卡塔尔——我们收到贿赂了或者我们受到了巨大压力。随后他就来了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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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普拉蒂尼出现在体育仲裁法庭，布拉特指责法国人改变了2022世界杯主办权原本投给美国的选票

我问布拉特，当他从信封里将卡塔尔名字抽出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

“你们可以看看那张照片，”布拉特回应道，并做了鬼脸，“我当时并没有笑容。”

布拉特认为从那时开始，美国当局开始了调查，在一切不公平的情况下，他全力配合了瑞士当局。布拉特承认美国调查者似乎发现了重大贪污腐败，包括美洲杯电视转播权的回扣，但是布拉特表示这些和国际足联本身是没有关系的，涉及的都是各大洲足协，这一块他是没有控制权的。

“所以为什么当时的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承担了所有的指控、责任和骂名？”

杰夫-韦伯和杰克-华纳

布拉特指出，前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区足协主席杰夫-韦伯(Jeff Webb)是最大的坏蛋。布拉特对正在出版的中北美及加勒比足协报告进行了回忆，该报告指出前秘书长和主席查克-布拉泽、杰克-华纳(Jack Warner)两人涉嫌欺诈，而杰夫-韦伯则声称自己是新的正直时代的主席。

“韦伯脸上挂着泪水走了下来，说道：‘我受之有愧，我接受这份职位。我承诺我会那样做的。’”布拉特热了一下身子，对韦伯做了一个模仿，还表演了他的哭泣。

随后在巴尔拉克酒店的那个早晨，“第一个逮捕的就是他，”布拉特说道，“我是怎么被他的印象误解，自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的？我当时已经在考虑他可能会成为国际足联未来的主席，一个好人，一个非常强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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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区足协主席杰夫-韦伯承认自己在电视转播权交易中收取贿赂

去年韦伯承认了美国对自己的贪污指控，韦伯表示自己当上中北美及加勒比足协主席后，就立马从电视转播权里帮助自己收取贿赂和回扣。

谈话过程中，布拉特坚称自己不知道中北美及加勒比足协执行委员会的官员会出现腐败，要知道这些都是他培养了多年的支持者。布拉特表示，在逮捕后他认为自己“错误地信任了人”，尽管他承认对于其中一些人被捕他并没有感到惊讶。

至于华纳，布拉特坚称他并不知道或者怀疑过他有什么不法行为。此外，布拉特表示，2011年举行国际足联主席竞选时，他不再信任华纳是因为这关乎他自身的位置，关乎华纳是否支持他，而不是任何涉嫌欺诈的事情。

我向布拉特询问了在特立尼达分发现金的事，当时这事发生在加勒比足协与卡塔尔本-哈曼(国际足联主席竞选者)的会议之后，这起事件也引起了美国方面的主要调查，对此布拉特的看法依旧带有选择性：“在某个时候，我选择不相信华纳，因为他说为本-哈曼举行了一个特别会议，并且表示没关系，加勒比足协代表都会投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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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87年布拉特和前国际足联主席阿维兰热、巴西传奇球星贝利在一起

当被问及南非对华纳一个涉嫌1000万美元的贿赂，从而把票投给南非，助其主办世界杯时，布拉特表示，时任南非总统姆贝基决定为非洲移民社群设立一个遗产基金，加勒比地区自然而然成为了一个当选之地；国际足联并没有支付这笔钱，只是从南非组委会的预算中扣除了1000万美元。布拉特表示，这个想法令他非常吃惊，而且这笔钱是在南非确定主办世界杯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支付的，所以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当我问及布拉特，华纳的秘书长布拉泽告诉美国执法当局这是一个贿赂时，布拉特很快回应道：“我并没有涉及到这起事件中，甚至没有看到这笔钱在国际足联得到批准。”

告密者

总体来说，布拉特对告密者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甚至对尤利娅-斯捷潘诺娃进行了批评，后者最近披露了俄罗斯运动员的兴奋剂丑闻，这是一起在体育界引起了巨大轰动的丑闻。“她希望去奥运会，现在所有人都会说这是一个耻辱，因为他是告密者，现在去不成奥运会了。不久之后，告密者会被允许去任何地方，”布拉特冷笑道，“因为如果你是告密者，那么你也是不对的。”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为此我请布拉特澄清一下，他是不是说告密者是不正确的？

“不是的。”布拉特确认道，“在学校的话，如果你是一个向导师告密的人，那么……”布拉特的语调一直拖下去，答案似乎很明显。

“你还是这样认为吗？”我问道。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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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根据布拉特的说法，日前揭露俄罗斯运动员兴奋剂丑闻的斯捷潘诺娃是一名“告密者”

“他们就像在学校的告发者一样。”

“是的，是的。”布拉特说道。

布拉特非常尖锐地谈到了布拉泽：“布拉泽作为国际足联的代表出现在了奥运会上，他被联邦调查局(FBI)操纵了。试问这样一个国家如何就怎样诚实地工作能给我们上一课吗？”

“你认为这是欺骗吗？”我向布拉特问道。

“你怎么能这么做？布拉泽因为逃跑而被接受，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威望犹在

对于他自己，布拉特认为当局不会发现什么，从而来控告他。因为付给普拉蒂尼200万瑞士法郎，自己十分努力工作才得到的职位就这么丢掉了，布拉特仍然感到愤怒。他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错误，除了没有注意到他们口头同意支付给普拉蒂尼那笔钱。这件事与2011年国际足联主席竞选寻求普拉蒂尼的支持无关；普拉蒂尼已经说过，他会留在欧足联，而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认为这不是腐败或贿赂。

布拉特不同意当时的这起事件是一个利益冲突。“当我收到禁令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布拉特说道。

我告诉他，他似乎很放松。“我确实很放松。”布拉特说道，“因为如果我真的很内疚的话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停掉，可能会有刑事罪名降临在我的头上。我会停止一切，拿起背包，我会带着烟管和雪茄来到瓦莱州的阿尔卑斯山，我会收听广播观看电视，我会在那里的。当他们去拜访这个他的时候，我会像希腊哲学家一样，他们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他会说道：‘是的，你可以走开。’”

布拉特这样描述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被抓住了，不会去监狱服刑，而是回到瓦莱州的默默无闻中。听到这个，我觉得布拉特可以采取这个选择，几年前就退休，然后生活在这样的场景中。一根烟管，一台收音机，翘着双脚，享受阿尔卑斯山的阳光。而不是在80岁的年纪，还把自己的生活交由律师打理。

(图)布拉特说道：“我依旧是这里的老板”

布拉特需要走了，他要求买单。作为一名记者，当你与被采访者会面共进午餐时，账单总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不过我已经提前决定，即使是在国际足联的索内博格餐厅，即使是这样的价格，我也会坚持要求付款的。

“不要。”布拉特说道，他已经付钱了，“账单已经付了。”

我说我真的应该付钱，因为他给予了我(充分的)时间来进行采访。

“不，不，不能在我的餐厅里帮我付账单。”布拉特说道，随后咬着牙说：“好吧，这不是我的餐厅，但是我还是这里的老板。”

然后布拉特向我们告别。餐厅的厨师和工作人员都隆重地走出餐厅排队和布拉特握手。随后布拉特被引领进黑色的梅赛德斯，回到了山里。

布拉特掌权的时代终于结束了；他不再是老大了。对于国际足联，对于足球比赛，对于全世界，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