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史话：反赌扫黑

2009年中国足坛的反赌扫黑风暴，对中国足球来说是历史性的一个事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躲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和事，逐步在司法的介入下浮出水面。


(图)反赌扫黑是中国足球的一个分水岭

        在此之前，中国足球就像一个已经被蛀虫腐蚀严重的木桩子，只是外面刷了一层漆稍加掩盖。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它的内部已经病入膏肓，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正视和承认。反赌扫黑，就像是刮掉了这一层层油漆，把所有的虫洞都暴露在了大家面前，进而扔掉这个已经烂透的木桩，重新更换。

        自从中国职业联赛开赛以来，有关假赌黑的剧情就在不断地上演着。从渝沈之战、甲B五鼠，到末代甲A的冠军之争、王珀等赌球大鳄的呼风唤雨，中国球迷从最初的愤怒、失望，到后来的见怪不怪，甚至发展到了哑然失笑，搬个小板凳看戏的状态。足球和中国足球，逐渐变成了两种运动。

        前北京国安教练组组长杨祖武曾经说过：“现在连小孩子都知道假球、黑哨。难道足协领导们就不知道吗？”那么，中国足球这多年来的恶疾，是从什么时候逐渐开始治疗的呢？

【小人物牵出足坛大案】
        王鑫，前沈阳队队员，退役之后在山西路虎、新加坡广源等足球俱乐部担任管理人员。在中国足球界，他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人物。但就是这个小人物，引发了中国足坛职业化以来的最大地震。

2009年初，新加坡警方因王鑫在担任新加坡广源足球俱乐部总经理期间涉嫌操控球赛、赌球，对其发布红色通缉令，要求中国警方协助抓捕王鑫。当年4月份，辽宁警方抓获了王鑫。

        王鑫落网后，除了在新加坡犯的事，也供出了自己在国内一些操纵比赛的案件。这些案件逐步牵扯到了中国足坛的方方面面。


2009年8月25日，公安部 “反赌扫黑”专案组成立，这个对中国足球来说意义重大的行动正式拉开了帷幕。

        半个月的时间里，首先浮出水面的案件有关广州足球。广东雄鹰俱乐部前总经理钟国健、广州足协官员杨旭等五人相继被警方带走。负责商务工作的中国足协官员范广鸣，也被带走协助调查。

        调查的结果，是广州医药队在2006年冲超时，花钱买了一场胜利。那是对阵山西路虎队的比赛，路虎方面有人来找广药，提出可以放球给他们。广药其实实力远高于对手，即使真打，也有极大机会拿下比赛。但俱乐部认为还是稳妥为上，20万买下了这场球。

        当时，山西路虎队的总经理王珀，足球圈内人称“通天教主”，是他一手促成了此事。王珀此前在担任陕西国力队总经理期间就臭名昭著，他通过假赌结合的手段，操纵比赛结果，为这场比赛下注，进而获得大笔的金钱。王珀到哪支球队，哪支球队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假球队。

        最终，山西路虎1-5大败给广州医药。通过打出大比分，相关的人又通过赌球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个案子被查明之后，王珀落网。“通天教主”的现形，成为了反赌扫黑系列案件一个重大的突破口。从王珀这里开始，中国足球的各种“猛料”被持续爆出。



(图)王珀落入法网

【自上而下的溃烂】
        之前球迷们质疑假球、黑哨，质疑足协的昏庸无能。但如果真的告诉他们，足协的领导层本身就和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有关联，相信大家一时也无法接受此事。但调查的结果清楚地表明，在过去许多年里，中国足球已经自上而下地溃烂了。

        在2009年的中超颁奖典礼上，足协副主席南勇给公安部颁发了特别贡献奖。但不久之后，南勇就因为收受贿赂、操纵比赛而落入了法网。南勇犯事，其实从1999年就开始了。那一年的甲A倒数第三轮，吉林敖东vs沈阳海狮。当时沈阳海狮要保级，就找到南勇，希望他从中斡旋，让吉林敖东队放沈阳一马。

        南勇虽然是吉林延边人，但对敖东队其实也不是很熟悉。于是他就给分管的州里的领导打了个电话，为沈阳方面牵线搭桥。关系拉上了，最终的比赛结果也不出意外，沈阳海狮客场击败了吉林敖东。赛季结束后，沈阳海狮成功保级。

        沈阳海狮在发保级奖金的时候，自然给南勇也发了一份，是20万元。刚开始南勇表示拒绝，但推推辞辞还是收下了。后来，他也想过要将钱退还给对方，但时间一长，这件事情也就被慢慢地淡化掉了。

2006年，山东鲁能夺得了联赛、足协杯的双冠王。那个赛季他们主场对阵北京国安，只要拿下这场比赛就能提前六轮夺冠。赛前，山东体育局的领导打电话找到足协专职副主席谢亚龙，说是在家门口，希望裁判能公平一些，“不要出问题”。谢亚龙安排南勇去操作这件事。南勇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最终，山东鲁能1-0击败北京国安，成功提前夺冠。赛季结束后，谢亚龙收到了鲁能方面送来的20万元“奖励”。谢亚龙事后回忆：“其实我并没有具体为人家俱乐部做过什么事情。他们只是打着奖励的旗号，只为拉个关系。”

最终，南勇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罚金20万人民币；谢亚龙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没收财产20万，71万非法所得予以追缴。还有原本在足协工作的杨一民、李冬生、张建强、范广鸣，也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图)南勇在被告席上

【交钱就能进国足】
        腐败不仅仅存在在联赛当中，在国家队里也有这样的情况。在蔚少辉担任国足领队期间，许多球员为进国家队，都曾对他进行贿赂，他合计收受贿金123万余元。

        在国家队，蔚少辉被称作“四叔”，地位非常高。落网后的蔚少辉声称，自己没有去索贿，也没有进行等价交换，球员送他钱财、礼物，是因为“讲义气”。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样的“义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2009年，蔚少辉到长春，参加长春亚泰队杜震宇的婚礼。之后他和老同学一起吃饭，接到了亚泰队员闫峰的电话，说过来看看他。当时蔚少辉已经吃完要走了，临走时闫峰给了蔚少辉一张卡，卡里有10万元。第二天，蔚少辉给闫峰回电话，闫峰说你先花着，没关系。

        据蔚少辉透露，闫峰进入国家队后，“训练特别刻苦，但他一分钟都没有打过比赛，将近八个月，打了十场热身赛，正式比赛他一分钟都没打过。”从这次送钱之后，闫峰自然而然在国家队获得了上场机会。

        天津泰达的中卫王霄，也曾向蔚少辉行贿。2008年4月，王霄向蔚少辉打电话，说四叔你下来一趟。之后，王霄从后备箱的包里拿了一个纸包，上面两盒麻花，底下一块欧米茄运动表。后来，王霄又送了他LV皮带一条、LV西服一件，总价值4万余元。此外，亚泰的中卫张宝峰也曾向蔚少辉行贿。

        蔚少辉对于名表是有爱好的。知道了这件事后，北京国安中卫张永海于2007年12月在广州送给他一块AP牌手表，价值55000港币。像闫峰、王霄、张永海、张宝峰这些球员，虽然都有一定的实力，但在国家队也只是匆匆过客而已。如果没有这些行贿行为，或许他们都不会在国家队拿到出场的机会。

        实际上，除了这些边缘国脚，国家队的主力也觉得，巴结巴结蔚少辉没啥坏处。郑智也曾经在2007年6月，于香港送给蔚少辉一个价值2万元的LV行李箱。2007年4月的时候，已经退役的李霄鹏曾向蔚少辉行贿6万元，之后李霄鹏被聘为国家队管理人员。

        除此之外，贾秀全在陕西国力队执教期间曾代表球队向其行贿8万元。2001年大连实德队总经理林乐丰在同厦门蓝狮队比赛之前，曾向其行贿两万元。

【国脚锒铛入狱】
        在这次反赌扫黑中，最让人痛心的，就是祁宏、江津、申思、小李明这四位前上海国际球员的案子。他们都是前国脚，祁宏和江津还是韩日世界杯的出线功臣，代表中国队参加过世界杯。

        根据调查，2003年末代甲A的末轮之战，天津泰达老总张义峰为了球队保级，找到了申思，给他800万，要求照顾。随后申思找到了祁宏、江津和小李明，三人都表示领会。于是这四位关键球员在比赛中放水，让天津队2-1赢球保级。事后，这四个人分了800万元。
        范志毅提到此事也非常唏嘘：“祁宏的人品，我们都是看过的。当年他94、95年在申花青年队，每天都会来找我，和我一直很好。据我对他的了解，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他本来的意愿。我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他的，真的非常可惜。”

北京时间6月13日，沈阳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申思、祁宏、江津、小李明案。申思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另外3人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4人均被处罚金50万元，并没收800万非法所得。在当年末代甲A的最后一轮，申花是输了球的。如果国际队当时赢球，就能拿到冠军。但这四个人，为了金钱居然可以放弃对冠军的追求，确实是让人遗憾的一件事。

        当然，申花队拿到的这个冠军，最终也被取消了。申花在那年的争冠路上，非常关键的一场球，就是和国际队的直接对话。在那场球中，张玉宁上演了帽子戏法，申花4-1大胜国际，从士气上完全压倒了对手，成为了冠军之争的一个分水岭。



(图)陆俊在2003年上海德比上吹黑哨

        那时没有人知道，在这场球里，当值主裁判陆俊已经收受贿赂，被要求吹罚上有利于申花。但是，足协认定的“问题球”，反倒是申花2-0战胜国力的比赛。那是第29轮，申花领先国际队1分，为求保险，申花有关人员买通了国力队，让他们放掉这场球。因为此前国力已经是4连败，再输一场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多年后，为申花破门的卞军也感到非常意外：“单论实力，那个时候国力并不是很强，而且我们又是主场，其实用不着……现在既然这样罚了，肯定有一定的道理，已经成了事实，能做的也只有理解。”

于是，申花队2003年获得的所有奖项被收回。申花队徽上的两颗星，也被减少到了一颗。而曾经的“金哨”陆俊，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追缴贿金78万元，并处没收财产10万元。



(图)曾经的“金哨”，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哨

【中国足球，真能涅槃重生？】
        最终的调查结果，许多俱乐部都牵连进了反赌案。到2013年年初，对各家俱乐部的处罚也都一一水落石出：

        泰达、申花被扣6分，罚款100万元。申花2003年甲A冠军被剥夺。

        鲁能因贿赂谢亚龙，被罚100万，亚泰、建业、舜天罚50万。

        广州医药、成都谢菲联被罚降级，谢菲联原老总许宏涛被判刑1年缓刑1年。

        青岛海利丰俱乐部被取消注册资格，罚款20万。

        另外，厦门蓝狮、陕西国力等已经不存在的俱乐部，也曾涉足假球。它们当年的一些管理层，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图)中国足球真能涅槃重生吗

        这些处罚，给中国足坛的格局，以及许多球队的发展带来了重大变化，但他们的命运也不尽相同：本该降级的杭州绿城，因为广药、成都被罚降级，得以留在中超，次年打进了亚冠；广药降级后恒大入主，4年之内，他们成为了亚洲冠军；而成都谢菲联再没缓过来，虽然一度重返中超，但依旧无法继续生存，最终解散。

        足协此次的处罚，也引起了多方质疑。有舆论认为，足协处罚各支球队的标准不一，对于强队有所照顾，而广药和成都只是用来杀鸡儆猴的，这没有体现出公平公正。但无论如何，中国足球都向着涅槃重生的道路迈出了第一步。从此之后，在中超联赛里，谁再想碰假赌黑就很难了。

        另外，相信没有球迷会愿意看到足协的工作人员以及球员、裁判变成阶下囚。虽然他们是罪有应得，但如果在制度上、在监管上加以更加有效的约束，这样的事情是否本身可以避免？如果让他们以自己本身的意志力去抵抗金钱的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中国足球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权钱交易、人情关系，在社会中无处不在。想让自己的孩子上一个好学校，要交钱拉关系；想去好的单位，要交钱拉关系；那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球员想进国家队，要交钱拉关系；球队想保级，要交钱拉关系。批评别人之前，大家也可以先想想自己。足球的丑恶现象得到了法律制裁，可是其他人、其他行业呢？

        另外，必须清醒认识到的是，对于中国足球来说，假赌黑的病根尚没有完全去除。在中超，或许见不得光的事情少了；但在中甲以及一些其他低级别的联赛里，一些奇怪的比赛、一些丑恶的现象，依然时常出现。如果这次反赌扫黑只是昙花一现，那么对中国足球来说意义不大。屋子只有经常打扫，才不会灰尘满地。中国足球真能涅槃重生吗？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