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骑绝尘更可怕的，是曼城背后的商业帝国

（英国《卫报》在近日的一篇报导中，解读了城市足球集团的商业愿景。）

2009年12月19日，阿布扎比扎耶德体育城球场，佩普-瓜迪奥拉站在球场中央哭泣。38岁的前巴萨主帅以手掩面，身体因抽泣而颤抖。瑞典高中锋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用一只纹了刺青的手臂环绕瓜迪奥拉的脖子，然后推了他一把，但瓜迪奥拉无法停止哭泣。

作为全世界最著名的足球教练之一，在那个夜晚，瓜迪奥拉情难自已：尽管没有多少球迷在电视上观看直播，但巴萨刚刚战胜对手，赢得了世界俱乐部杯冠军。巴萨缔造了一个近乎空前绝后的纪录，加冕六冠王。这也是瓜迪奥拉哭泣的原因。

但在巴塞罗那，对费兰-索里亚诺（Ferran Soriano）来说，那却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时刻。索里亚诺出生于巴塞罗那市内的工人阶级区Poblenou，父亲是一位理发师，他曾担任巴萨俱乐部高管，在将巴萨打造成为世界足坛历史上最伟大俱乐部之一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图)费兰-索里亚诺

“我很高兴，但球队达到顶峰时我却不在，这又让我感到痛苦。”索里亚诺告诉我。索里亚诺拿起电话，拨打了瓜迪奥拉的号码。

在2008年及之前的五年时间里，索里亚诺一直负责管理巴萨俱乐部的财政，这家俱乐部缔造纪录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索里亚诺提出的一些理念。索里亚诺甚至写了一本叫做《La Pelota no entra por azar》（“进球不是偶然”）的书，他在书中写道，巴萨的成功（以及六冠王纪录）是卓越且富有创意的商业管理的结果。

恶劣的政治内斗迫使索里亚诺在2008年从巴萨辞职，不过在那之前，索里亚诺最雄心勃勃的想法之一——在其他国家成立特许经营俱乐部（注：可被理解为卫星俱乐部）——也无法被巴萨所接受。对这家扎根巴塞罗那和加泰罗尼亚，属于14.3万名拥有投票权的会员的俱乐部来说，这一步走得太远了。

如今，两个曾在阿布扎比亲眼看到瓜迪奥拉哭泣的男人让索里亚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其中一人是阿联酋皇室成员谢赫-曼苏尔-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另一人则是年轻的皇室顾问穆巴拉克。在他们的支持下，索里亚诺正在颠覆世界足坛既有秩序，打造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跨国公司——就像足球界的可口可乐。

这家公司叫做城市足球集团（City Football Group），目前拥有或联合拥有横跨四个大陆的六家俱乐部，签约了240名男性职业球员和24名女球员。数百名经过选拔的青少年和孩子在城市足球集团旗下的低级别球队锻炼。

城市足球集团有远大的长期目标，他们在各大陆借助先进的青训学院和训练设施培养球员，然后将最优秀的球员卖给遍布十几个国家的自有俱乐部或其他俱乐部。在这条人才输送线下，作为整个集团的旗舰俱乐部，曼城将继续崛起，成长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俱乐部之一。

这就是索里亚诺的想法——或者说，这至少是索里亚诺复杂计划的一个简化版本。尽管成立至今仅四年，但城市足球集团已经快速成为了世界足坛最强大的力量之一。有人带着敬畏、嫉妒或者恐惧的情绪观看曼城队比赛，甚至会想，城市足球集团是否会成为足球界的谷歌或Facebook。

在足球界，顶级球星转会费高达2亿英镑，比赛的电视转播能够吸引数亿球迷观看，俱乐部老板们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一群人，因此会不遗余力地为本队建立竞争优势。过去俱乐部只要花钱就能快速进步甚至夺冠，但到了今天，这种情况已经不复存在。

2012年当曼城成为英超冠军，许多人指责曼苏尔“花10亿英镑购买奖杯”——自从四年前收购曼城以来，曼苏尔已经为这家俱乐部投资10亿英镑。曼城时隔36年首次赢得重要冠军奖杯，当塞尔吉奥-阿圭罗的绝杀帮助球队夺冠时，许多曼城球迷喜极而泣……曼苏尔在电视上观看了曼城与女王公园巡游者一役：之前曼苏尔只到阿提哈德球场看过一场比赛，并且对自己造成的骚动感到不太习惯。而在曼城夺冠后，曼苏尔的电话铃声不断响起，短短1个小时内他就收到了2500条信息。

那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欧洲足球监管机构欧足联推出新规，旨在阻止俱乐部开销超过收入(财政公平法案)；批评者认为曼苏尔是一个被宠坏的足球爱好者，即便到了今天，仍有人认为他对曼城的控制权反映的是阿布扎比的软实力。不过在为数不多的公开声明中，曼苏尔强调购买曼城是一次长期投资，因为“用冰冷的商业术语来讲，英超联赛是全世界最佳娱乐产品之一。”

所以对于曼城，曼苏尔拥有双重野心，即时在足球和商业领域收获成功。但随着欧足联推出新规，这变得比过去更难了。曼苏尔需要有新的模式；曼城能否在不亏损的情况下赢得冠军奖杯？

事实上，当索里亚诺和一群年轻的商业精英在2003年进入巴萨董事会时，巴萨正处于亏损状态。作为财务总监，索里亚诺在巴萨实现了高投资、奖杯和高回报的螺旋式“良性循环”。索里亚诺擅长分析，他在33岁那年就出售了自己创办的一家咨询公司，而在巴萨，绰号“装甲车”和“电脑”的他与随性的前俱乐部主席约翰-拉波尔塔形成了互补。

索里亚诺知道，巴萨远远不只是一个城市的俱乐部。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全球足球业务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2006年，索里亚诺在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做演讲时展示了28张幻灯片，阐述了他的早期愿景。

索里亚诺称由于全球球迷数量显著增长，大俱乐部正在从“举办地方活动，像一家马戏团那样”的组织和推广方，转变成为“像沃尔特迪士尼那样的全球娱乐公司”。如果大俱乐部抓住机会，“利用增长趋势，成为国际特许经营品牌”，那么他们很快就能够在与对手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征服世界的巨头。

“他（索里亚诺）的想法和思维方式与足球界的绝大多数其他人不同。”索尔福德大学教授，在2006年邀请索里亚诺到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做演讲的西蒙-查德维克（Simon Chadwick）说。在当时，索里亚诺对所有英格兰足球俱乐部都采用同一种模式感到失望——作为主教练，阿尔塞纳-温格和阿莱克斯-弗格森似乎负责管理俱乐部，而“商业模式的概念化水平为零。”就连俱乐部对教练的称呼也能说明问题。“他们将教练叫做‘经理’，似乎所有事情都由他管理。”索里亚诺回忆说。

由于2008年从巴萨离职，索里亚诺将那家俱乐部打造成为一个全球特许经营品牌，在美国成立首个卫星俱乐部的梦想破灭了。索里亚诺之后曾供职西班牙航空公司，不过在他到伦敦做演讲五年后， 2011年10月某天早上7点，索里亚诺在一家梅费尔酒店与游历世界的纽约律师马蒂-埃德尔曼（Marty Edelman）见面，后者试图说服他重返足球界。

曼苏尔将埃德尔曼安排进了曼城董事会，让埃德尔曼与在一开始就被任命为曼城主席，曾经在美国接受教育的穆巴拉克共事。埃德尔曼既是一位房地产专家，又是一名深受阿布扎比财团信赖的顾问，而曼城让这个美国人参与俱乐部管理，也反映了他们的全球化愿景。

在刚开始的时候，索里亚诺对曼城的计划不为所动。索里亚诺习惯于将曼彻斯特与曼联联系在一起，并且不信任“老套的富翁老板”。（在他的书中，索里亚诺甚至曾将曼城描述为一家通过“非理性投资”引发“凶猛通货膨胀”的俱乐部。）但索里亚诺逐渐发现，他与曼城有共同的价值感，其中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志存高远，愿意挑战现状。

自那之后，索里亚诺还曾在巴黎、阿布扎比和曼城的代表见面。2012年4月的一天，索里亚诺突然现身曼彻斯特机场，然后被带进了罗科-福尔蒂劳里酒店另一人订的房间。索里亚诺曾是一名橄榄球二排锋，身高达到了6英尺3英寸（约1.9米），他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踪。

到了那个时候，索里亚诺和曼城俱乐部已经互相吸引。曼城希望说服索里亚诺相信，通过曼苏尔的长期投入，这家俱乐部将会变得像巴萨那样伟大；索里亚诺则展示了一份打破常规，要求俱乐部投入财力、拥有想象力和稳定性的计划。双方都认同曼城应当努力成为世界顶级俱乐部——这个位置长期被皇马、巴萨或曼联占据。

曼苏尔

“我只想成为第一，而不是第二或第三。”索里亚诺告诉我。

曼城之所以希望成为全世界最大的俱乐部，不仅仅是出于虚荣，或者展示大男子主义式的商业气概。索里亚诺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为数不多的几家精英俱乐部将会占领新的全球市场，但他仍然希望打造“更远大”的商业帝国。

索里亚诺指出，足球俱乐部拥有极大的品牌影响力，收入规模却小得可怜。例如在全球范围内，某些俱乐部球迷人数达到5亿，年收入却只有5亿欧元。“这相当于平均每名球迷贡献1欧元收入，太荒唐了。”他说。为什么？因为在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球迷们也许从来不会为他们心爱的俱乐部花1分钱。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答案相当简单，但也很大胆。你既需要拥有一个全球品牌，也得在各个地方落地，例如你得去印度尼西亚‘开店’。”按照索里亚诺的描述，他希望打造一家既有国际品牌（曼城），又拥有许多地区品牌的跨国企业；通过俱乐部网络培养人才，并将最优秀的球员输送到曼城。索里亚诺知道这听上去似乎不着边际。

“如果我将这个想法说给皇家马德里，他们的回答会是‘你疯了吧’。我在巴萨就遇到过像这样的事情。”索里亚诺说。

但曼城不一样，彼时曼城正经历一场革命，并且为迎接进一步的变革做好了准备。在埃德尔曼看来，如果说曼苏尔花费巨资构筑了俱乐部的骨架，那么索里亚诺的计划就让它变得有了血肉。“任何一个伟大想法都需要有个主体，对吧？我们就是一个伟大的主体。”埃德尔曼在纽约派克大街的办公室里告诉我，“你不能将费兰（索里亚诺）的想法放到一张白纸上。”

2012年9月1日，周六，索里亚诺成为曼城俱乐部CEO。短短两天后，索里亚诺抵达纽约，参与成立一家新的足球俱乐部。这意味着曼城需要花1亿美元（约合7400万英镑）购买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MLS）的一个席位，并且组建一支新球队。

为了寻找一家当地合作伙伴，埃德尔曼带索里亚诺与棒球俱乐部纽约扬基的老板汉克-斯坦布瑞纳和哈尔-斯坦布瑞纳见面。斯坦布瑞纳兄弟继承了父亲的棒球俱乐部，不过汉克是一名足球迷，曾经在大学踢球并执教当地高中足球队。据埃德尔曼透露，双方只花了“大约15秒钟”就决定合作。“我们很快就谈妥了。”他说。

纽约扬基获得新球队20%的股权，并提供球馆作为新球队的临时主场。（纽约扬基的场馆至今仍是那支足球队的主场，不过将棒球场馆临时改造成足球场需要花大约72个小时。）纽约城足球俱乐部从2015年开始征战MLS联赛，而据《福布斯》杂志估计，该俱乐部当前市值已经达到了2.75亿美元（约合2.05亿英镑）。

“我们的品牌（战略）是完美的，因为俱乐部名称中也有‘城市’一词，我们知道我们可以在为任何一个城市的俱乐部命名时使用它。”索里亚诺说道。

今年3月份，笔者第一次拜访阿提哈德学院，当时接待台后面的墙上挂着四家俱乐部的徽标，分别是曼城、纽约城、墨尔本城和日本俱乐部横滨水手——曼城拥有横滨水手的少数股份。

墨尔本城是一家澳大利亚俱乐部，2009年成立，之前叫做墨尔本之心（Melbourne Heart）。在上赛季，墨尔本城在被城市足球集团收购两年后就夺得了俱乐部历史上的首个重大赛事冠军奖杯，并将主场球衣颜色改成了天蓝色。“我们就像是一家初创科技公司，被苹果收购了。”该俱乐部创始CEO斯科特-穆恩（Scott Munn）告诉我。穆恩认为东曼彻斯特将会成为足球界的硅谷。

当我在两个月后再访曼城时，城市足球集团又购买了一家俱乐部：2007年成立，从2012年开始征战职业联赛的乌拉圭第二级别联赛俱乐部Atlético Torque。在5月份进行的公司年度员工会议上，该俱乐部的一名代表在工作汇报中展示了一幅南美洲地图，图上有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乌拉圭。“谁都不知道Torque是什么，谁都不知道Torque在哪里。”他半开玩笑地说。（Torque位于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在这个房间的人，数量跟到现场看Torque比赛的球迷一样多。”

但Atlético Torque也有远大愿景，他们希望升入乌拉圭甲级联赛，进入前四并获得参加洲际赛事的资格——效力巴萨的苏亚雷斯和效力巴黎圣日耳曼的卡瓦尼等球星都来自乌拉圭。有趣的是这家俱乐部还希望“签约来自南美各地的球员”。根据数据统计分析结果显示，乌拉圭是俱乐部职业球员年均转会收入最高的国家，每家俱乐部的年均转会收入达到了惊人的2500万英镑。许多小俱乐部还经常低价出售有才华的青年球员。

“这项数据让人震惊。”索里亚诺说，“我们是一个大集团，将会更长时间留住他们（年轻球员）。”——让他们变得更有价值。

今年7月，在加泰罗尼亚海滩度假胜地Tamariu，我在索里亚诺的度假公寓又见到了他。在我俩见面前一天，城市足球集团以350万欧元（约合310万英镑）收购了西甲俱乐部赫罗纳44%的股份。这可是条大鱼。索里亚诺坐在公寓阳台上，一边眺望身穿短裤和T恤在海滩上跑来跑去的人群，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球迷数量、电视转播收入等数据。他看上去很高兴。

“当我们在去年谈妥价格时，他们（赫罗纳）还在第二级别联赛。现在他们已经是一家西甲俱乐部了。”索里亚诺说。今年10月29日，在从曼城租借而来的球员帮助下，赫罗纳以升班马身份在与皇马的首场比赛中获胜。

而对Atlético Torque来说，城市足球集团的注资和经验带来了更显著的效果。在上个月，这家俱乐部排名乌拉圭第二级别联赛积分榜榜首，这意味着他们在被收购短短六个月后就成功升级。

索里亚诺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足球将成为全世界几乎每一个国家规模最大的体育运动，“包括美国和印度。”那么，城市足球集团打算走多远？“我们是开放的。在非洲，我们与加纳的一所学院有关系，并且还一直在南非寻找机会。”他说。城市足球集团已经与加拉加斯（委内瑞拉首都）的委内瑞拉竞技建立了密切联系，此外索里亚诺还提到了马来西亚和越南。索里亚诺暗示，城市足球集团希望在平均每个大陆拥有最多两到三家俱乐部。

2015年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了曼城的阿提哈德球场；两个月后，中国财团以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城市足球集团13%股份，对后者的估值达到30亿美元，这项数据很可能比曼苏尔的总投资高出了大约30%。自从来到曼彻斯特后，索里亚诺一直关注中国足球的发展，在他看来，“（中国足球）市场变得更理性，联赛也更有组织了。”

习近平主席希望在未来10年内，中国能够建设大约5万所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索里亚诺认为有机会教数百万儿童踢球，机会“也许比曼城的业务规模更大”。这表明城市足球集团对整个足球行业感兴趣，而不仅仅是俱乐部——就在前不久，城市足球集团刚刚为一家在美国各城市经营5人制比赛球场的联合企业注资1600万美元。

城市足球集团并非唯一一家拥有多个俱乐部的公司，但与绝大多数其他公司只对俱乐部进行投资所不同的是，该集团希望在世界范围内的旗下俱乐部推行统一的企业文化，甚至包括让球员穿同一颜色（天蓝色）的球衣。德勤西班牙分公司体育商业合伙人费尔南多-庞斯（Fernando Pons）认为，城市足球集团树立了“全球地方化”的典型范例——这个概念的意思是，打造全球化市场，但会为了适应地方市场进行调整。

“一名赫罗纳或纽约城球迷，几乎肯定会成为曼城球迷。”庞斯说。这也意味着，球迷们在阿提哈德球场看到的日产、SAP和Wix等广告，很可能会出现在墨尔本或纽约。而当进入休赛期，美国或澳大利亚球员将可以到全世界最先进的训练中心训练。该训练中心位于阿提哈德球场旁边，占地面积达到34英亩，并配备了高压舱和低压舱等设施，用于模拟高海拔环境或提高球员的血氧水平。

但最让索里亚诺感到兴奋的似乎是城市足球集团拥有一个庞大的球员库，并且能够让旗下球员在许多俱乐部踢球。尽管“娱乐”和运营俱乐部是城市足球集团的第一业务，索里亚诺解释说，“培养球员是我们的第二大业务。”城市足球集团希望打造像巴萨拉玛西亚那样的青训基地，后者曾培养了莱奥-梅西、伊涅斯塔、哈维、普约尔和瓜迪奥拉等传奇球员——这批球员的人均培养成本只有大约200万欧元，不过若按照如今的大牌球星转会价格，他们的总身价将会接近10亿欧元。

“我们正在将巴萨模式全球化。”索里亚诺解释说。

在笔者和索里亚诺见面的7月份，巴黎圣日耳曼以高达1.98亿英镑的费用与前巴萨球星内马尔签约。球员转会身价纪录几乎每一年都会被刷新，而索里亚诺认为在转会市场，通货膨胀已经成了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这不仅仅是因为许多俱乐部老板有钱，还因为球迷们有需求。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足球行业在发展。”索里亚诺解释道，“（球员）价格由客户决定，俱乐部老板都是球迷，他们希望看到精彩的足球比赛，也愿意掏钱。所以俱乐部有了更多的钱可以花费，不过每年高水平球员或顶级球员的数量并不会发生改变。”

“这就带来了一个‘制造或者购买’的挑战。你无法总是在市场上买到顶级球员，所以就不得不自己培养。”索里亚诺说，“这意味着你要花很多钱——投入青训、教练以及年轻球员的转会。这也有点像风险投资，如果你以每个球员10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10名球员，那么只要其中一人能够成长为顶级球员，价值达到1亿美元，那么你就回本了。”

对曼城而言，城市足球集团的俱乐部网络不断扩大，还能够帮助他们解决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在英格兰，当富有潜力的球员年龄到17或18岁时，往往难以得到比赛机会。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释英格兰国家队的表现为何如此糟糕。

“如果球员水平一流，那就需要参加有竞争的比赛才能继续进步，这既有助于提升他们的技术水平，也能够让他们学会怎样应对压力。在英格兰，U21和U19比赛强度不够，因为年轻球员不用在许多球迷面前踢比赛，竞争压力不够大。”

索里亚诺认为，如果说西班牙和德国俱乐部更擅长培养球员，那是因为巴萨、皇马、拜仁慕尼黑等俱乐部都设有预备队，且这些球队能够在第二或第三级别联赛与其他职业俱乐部交锋，而非参加独立的青年联赛。“如果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很有天赋，那么你可以让他与一线队合练，但在第二级别联赛参加比赛。那些比赛也很困难，竞争强度很大，你得在3万多名现场观众面前踢球。”索里亚诺说。

在英格兰联赛的环境下，英超俱乐部培养年轻球员的惯用做法是将他们租借给另一家俱乐部（通常属于较低级别联赛），例如曼城就有大约20名外租球员。但问题在于一旦年轻球员被外租，母俱乐部就会对他们的成长失去控制——切尔西近年来培养了许多年轻球员，不过在这些球员当中，超过30人目前被租借至24家不同的俱乐部。如果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这种做法甚至可能导致年轻球员的职业生涯被毁。

城市足球集团拥有一个由许多家俱乐部组成的网络，（理论上）这些俱乐部采用相同的足球风格。“在这套系统下，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球员的职业生涯发展，（各俱乐部）教练的执教风格和球队比赛风格都完全一样。”

这意味着如果一名年轻球员非常优秀，那么他可以从Torque转会纽约城俱乐部，之后转会赫罗纳，并最终加入曼城。城市足球集团并不“拥有”这些球员，因为他们属于各个独立的俱乐部，集团旗下俱乐部如果希望购买某个球员，也需要与对球员感兴趣的其他俱乐部竞价。但城市足球集团旗下俱乐部掌握这些球员的更多信息，如果球员在集团旗下俱乐部之间转会，将能够快速适应新东家的风格——所有转会费收入归属于同一家企业。

今年5月，曼城俱乐部官员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澳大利亚中场球员阿隆-穆伊（Aaron Mooy）2014年加入墨尔本城，之后连续两个赛季被评选为球队年度最佳球员；城市足球集团认为穆伊具备在英格兰联赛踢球的实力，所以在2016年6月份，墨尔本城以42.5万英镑的价格将他卖给了曼城。穆伊没有为曼城踢球，在转会后立即被曼城租借到当时征战英冠联赛的哈德斯菲尔德，而在穆伊帮助该队升入英超后，曼城将他以1000万英镑的价格卖给了哈德斯菲尔德。

这个事例表明，城市足球集团可以利用对旗下俱乐部球员的充分了解快速进行交易——穆伊转会所带来的利润，比集团购买整个墨尔本城俱乐部的开销高出了大约40%。

在索里亚诺的计划中，他一直希望招募佩普-瓜迪奥拉——尽管吸引瓜迪奥拉执教曼城需要时间和耐心。当索里亚诺成为曼城CEO后，前巴萨足球总监、负责引援和选择教练的贝吉里斯坦是他招聘的首批高管之一。

“我们第一时间就与佩普谈话，因为佩普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教练。”索里亚诺告诉我。当时瓜迪奥拉刚刚离开巴萨，决定先在纽约度假一年。“所以我们说：‘好的，明年再来。’”索里亚诺回忆道，“第二年他说：‘很抱歉，我想去拜仁慕尼黑。’所以我们又说：‘好的，三年后再来。’后来佩普真的来了。”

在快速变化，球迷总是希望看到球队在短期内出成绩的足球界，只有当一家俱乐部的老板不急于套现，他们才有可能如此耐心地等待一位教练。

为了将曼城打造成为一家“头号”俱乐部，瓜迪奥拉的首要任务是平均每个赛季赢得至少一座冠军奖杯。“在五个赛季内，你必须夺得五座冠军奖杯。这意味着进入4月份时，我们要有机会赢得联赛英超冠军，并且参加欧冠半决赛。”索里亚诺解释道。曼城在瓜迪奥拉执教前的2015-16赛季闯入欧冠半决赛（俱乐部历史上仅此一次），不过这个目标暗示了他们希望每隔四年至少能夺得一座欧冠冠军奖杯。

但除了指挥比赛和参加新闻发布会之外，城市足球集团还希望瓜迪奥拉能够带来更有价值的东西：在集团旗下的所有球队和球员中推行一种具有极高辨识度、观赏性十足的足球风格。

这种模式同样源自巴萨，在那里，所有年轻球员都能够无缝融入俱乐部一线队，因为他们都学习克鲁伊夫风格的足球。在城市足球集团的模式下，分布于十几个国家的俱乐部和青训学院也应当采用同样的足球风格，因为这让球员在集团旗下俱乐部之间转会后能够快速适应。索里亚诺说，这将允许球员“无缝转会”，且最优秀的球员最终会加入曼城。

这绝不容易。今年8月份的一天下午，笔者与一群身穿天蓝色球衣的纽约城球迷结伴，赴现场观看了纽约城客场与纽约红牛俱乐部之间的一场德比。35岁的前巴萨球星大卫-比利亚帮助纽约城1-1逼平对手，但比赛整体水平较低，大约相当于英格兰或西班牙第二或第三级别的比赛。

在那之前几天，我观看了纽约城主教练帕特里克-维埃拉在位于纽约以北的韦斯特切斯特县组织的一堂训练课（维埃拉曾执教曼城U23球队）。当维埃拉被问到纽约城是否总是踢“曼城足球”时，他承认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球员不一样，曼城和纽约城不可能采用同样的足球风格。”维埃拉说，“两支球队相同的地方是都坚持‘美丽足球’的理念——积极进攻、努力控制球权、创造机会和破门得分，让比赛变得富有吸引力……水平不一样，但我们试图让两支球队的理念保持一致。”

随着城市足球集团持续增长，影响力覆盖全球，竞争对手开始畏惧这个集团的规模，并像鹰那样死死盯着他们的账户。今年夏天，西甲主席、律师特瓦斯（Javier Tebas）公开指责赫罗纳隐瞒了组建曼城5名年轻球员的交易细节。“我们不得不纠正某些（球员的）市场价值……确保球员租借不会造成不公平竞争。”特瓦斯解释说。

在今年9月份进行的Soccerex足球商业会议上，特瓦斯再次炮轰曼城，称曼城利用规则的漏洞，以上市公司商业赞助的形式隐藏了来自阿布扎比的财政支持。（特瓦斯对巴黎圣日耳曼老板卡塔尔财团也有类似抱怨，曾批评后者在欧洲足坛的“游泳池里撒尿。”）

特瓦斯认为，球员转会费和工资大幅上涨与球迷需求无关，而是因为来自海湾地区的现金，以及他所说的“国家俱乐部”——包括“曼城和他们的石油。”曼城不但否认了特瓦斯的这个说法，还称会考虑起诉他，欧足联也否决了特瓦斯要求调查曼城俱乐部财政情况的提议。

当一个由皇家马德里和巴萨垄断的联赛主席公开表达对曼城的敌意——由于俱乐部会员制架构的原因，皇马和巴萨无法通过城市足球集团的模式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扩张——这表明传统豪门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威胁。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城市足球集团也确实推动了管理机构加大对俱乐部的监管。2014年，曼城被欧足联罚款2000万欧元，原因是曼城在之前几个赛季违反了财政公平竞争规则。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联赛也在上赛季推出新规：禁止俱乐部在购买新球员后的第一年将球员外租……城市足球集团采用被批评人士形容为“滑稽”的手段，绕开了澳大利亚联赛各俱乐部之间的球员转会费禁令。曼城以高于澳大利亚俱乐部报价的转会费购买了一位名叫安东尼-卡塞雷斯（Anthony Cáceres）的当地球员，然后将他直接租借给了墨尔本城。

在足球经济学中，有一个核心悖论：全球足球产业保持着以年均10%或更高的速度增长，却很少有俱乐部能够实现丰厚利润。即便是在商业化程度最高的英超联赛，在过去五个赛季中的三个赛季，所有英超俱乐部的税前总收入仍然处于亏损状态。据称与前泰国总理他信在2007年6月收购曼城的开销相比，曼苏尔收购这家俱乐部时所花的费用达到了大约两倍——尽管两次收购相隔只有短短15个月。

索里亚诺说，由于竞争极其残酷，体育俱乐部需要不断将利润重新投入球队的建设，这意味着俱乐部老板只有通过出售球队，才能真正赚钱。也有人认为对那些超级富豪来说，著名足球俱乐部就像是他们排着队争相收藏的“稀有品”。

足球俱乐部也是适应力很强，能够连续多年经营的资产：1880年，一位牧师的女儿安娜-康奈尔（Anna Connel）创办曼城，而这家俱乐部成立至今已经超过百年。“在1917年出现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公司里，有几家现在还活着？”索里亚诺问。

索里亚诺认为，一家俱乐部的价值来源于人才和情感的结合，即球星以及球迷对他们的爱。为了让城市足球集团成为一家成功的跨国企业，他们必须将球迷们的“热爱”转变成为金钱。

如果有朝一日，瓜迪奥拉为曼城而哭泣——这一幕也许只有当曼城赢得欧冠冠军奖杯时才会发生，而索里亚诺希望曼城本赛季夺冠——那么作为英格兰历史最悠久的俱乐部之一，曼城肯定将吸引更多球迷。

考虑到城市足球集团的跨国企业模式，我们很想知道，球迷的“爱”究竟价值几何？在规模或市值方面，城市足球集团能否达到可口可乐、迪士尼或谷歌公司的同一水平？城市足球集团需要曼城赢得更多比赛的胜利和更多冠军奖杯，而若这种模式被证明行得通，那么在全球范围内，也许会出现更多将爱转变成为金钱的足球跨国企业。

当然了，在商业世界，我们也许只有等待曼苏尔或其他某人卖掉这家公司，才能够知道城市足球集团这个国际巨头的“真正”货币价值——那就是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