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国男足的无间循环

昨晚中国男足和中国香港队的比赛结束之后，我黯然地摁掉电视、打开播放器，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听音乐来疏解情绪。没想到大数据算法鬼使神差地给我随机了一首电影《无间道》中的同名原声，来自中国香港的刘德华和梁朝伟用国语传来绝望的歌声：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我们都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
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享受，那走不完的路。



        享受么？一点也不。坦白讲，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复盘昨晚中国男足的比赛，抑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比赛带给我的感受。这一年来，在懂球帝，我把最多的文字量献给了心爱的中国足球——一个似乎跟足球完全不同的运动种类——结果是，我仿佛跟中国足球一起，堕入了无间地狱，陷入了毅种循环。

        年初的亚洲杯前，没什么人看好那支中国男足，可我还是偏执地投上一丝希望。那时我说，“现在，只要国足能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能在比赛中打出几次好的配合，能展现出昂扬的精神风貌，球迷们就会感到满足。谁让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主队呢？我们必须向上看，因为曙光就在头上，不抬起头，便永远只能看见自己的阴影。”我还说，困守黑夜的人，会第一个看到明天。

        亚洲杯上，我们收获了一支具有纪律性和战术执行力的队伍，同时收获了惊喜。我当然也为中国男足而热血沸腾，“一直以来，中国球迷都像顾城的那首诗写得那样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我知道一两场比赛并不能完全实现我们的幻想，但我真的希望，假如中国足球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诉说的是失败、毁灭、损失和伤感，也是时候，带给球迷一些欢乐和幸福。”我还说，把黑夜撩开，宣布：太阳，请进。



        年中的东亚杯在一定程度上把国足打回了原形，但那时我仍然愿意给这支国家队更多的时间，看他去拼搏，去进步。我写道，“通过这半年的比赛历练我们大概可以明白，佩兰的这支国家队或许不是最强最有才华的，或许场面做不到太好看，但小伙子们确实能够依靠拼劲和同档次的球队掰掰手腕，也不会在实力强于自己的对手面前崩盘——所谓成长，可能就是在一次次拼抢肉搏中堆积出来的。”我还说，很多时候我们都在骂中国足球急功近利，或许有些时候我们自己，也需要对中国男足更多一些的耐心。

        然后是世预赛的首场比赛，国足以一个并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场面战胜了不丹。那时我可能真的是随口说说，“我们没什么必要在一场比赛之后就去跟中国香港队比较净胜球，不过，我们倒是很应该留意这个对手。在七比零狂胜不丹之后，中国香港昨晚又以二比零的比分战胜了马尔代夫。过去的世界杯甚至亚洲杯预选赛征程中，我们不是没有在中国香港队身上吃过苦头。”

再然后就是主场0-0中国香港......

客场0-0中国香港......

借用电影《无间道》里的那句经典台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再次翻出这些，一点儿也不怕打脸(我倒真的希望中国男足能狠狠地把我的脸扇肿)，我是相信有很多很多的懂球帝跟我一样，共同走过了这一段“心路历程”。从失望到希望，从惊喜到挣扎，从沉沦到绝望，然后再一次，说一句“大不了是从头再来”，然后真的，从头再来。

        早有人总结过中国男足的历次预算赛征程，并屡试不爽：抽到上上签，媒体和足协豪言壮语(国足这支签做梦能笑醒、悬念只在能否“刷卡”言犹在耳)；开门后，开始预测出线后的对手；逐渐失去主动权；背水一战，保留悬念；仅剩下理论上的可能，能否出线看对手脸色。

        没错，败给卡塔尔的时候，举国上下媒体球迷一起进入四年一度的考试时间，忙着帮中国男足做数学题。尽管那时我们甚至还不是小组第二，而只是一个小组第三，却“怎么算自己也差不离地能以一个成绩较好的小组第二名身份晋级”。昨夜之后，这道数学题，似乎更难了一些。

        没办法，不管题多难，我们还得耐心算。还能怎样呢？九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我们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中国足球。就好比我们那些无数个“曾经发誓”：曾经发誓再也不抽烟，还得吞云吐雾；曾经发誓再也不喝酒，还得借酒消愁；曾经发誓再也不上淘宝，还得不断剁手；曾经发誓再也不看中国足球......

只能说，“曾经发誓”是个好同志，中国球迷也是。



        职业操守而论，不管昨晚吃的是翔还是冰淇淋，我都得捏着鼻子去复盘、去评测。我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就好像嫌九十分钟还不够浪费时间似的，各位懂球帝骂归骂，赛后还是会聚在一起，刷出了上万条评论——

这真他妈的让人感动。

——首发阵容当中我们终于看到了黄博文，看到了武磊，看到了冯潇霆，可是，这位法国主帅的排兵布阵依然让人看不懂。武磊被放在边路，自己的影锋属性完全被废掉；吴曦，这个近几天我在玩儿绝杀中超时不断利用其精准预判和反击号角技能后插上取得进球的球员，摇身一变成了下底传中痴汉。

——我们的锋线球员真的已经应付不了国家队比赛了，是的，连中国香港队这一级别的对手都有些吃力；我们面对对手的密集防守完全拉不开空间，球员和阵型打法的不适配暂且不提，一对一的成功率也拿不上台面；我们的定位球防守简直业余，给了对手太多的机会。好吧，实际上，昨夜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都像是两个业余球队约了一场野球。

——当然，中国男足还是享有亚洲英格兰的美誉，门线悬案都要来光顾一下。我承认这个错判不能成为国足发挥不佳的借口，但是裁判真的是在朗朗乾坤下明晃晃地犯罪。那一刻，你难免感到绝望，因为兰帕德和诺伊尔都愤怒地关掉了电视，因为于大宝的福将属性好像都过了保质期，因为主客场两场比赛八次门柱一个点球不吹一个进球被捞......这道题对于中国男足来说，真的有些太难了。

        至于现场内外的那些个“HONGKONG IS NOT CHINA”的标语，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中国香港本来就不是中国，中国香港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说回开头。中国男足已经回到原点，彻底失去出线资格，开始又一个七年计划，备战2022年世界杯了么？暂时，理论上，还没有。此时此刻，我突然不想像阿Q先生一般地计算理论上的可能，展望中国队的出线形势了；我也不想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念叨，“四年了”，“四年了”，“又一个四年了”。我脑中浮现出的，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另一个人物形象......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为荣誉而战。”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中国男足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为荣誉而战。”懂球帝也伸出头去，一面说，“中国男足么？你还有两场比赛没踢，世预赛还没结束呢！”中国男足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四年之后再议吧。这一回是锻炼新人，场面要好。”

懂球帝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中国男足，你又只剩下理论上的出线可能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又不是让你去赢世界强队，你要是在场上拼尽全力，怎么会取笑？”孔乙己低声说道，“拼尽全力了，拼，拼……”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懂球帝，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几个懂球帝一起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中国男足。到了年关，懂球帝取下粉板说，“中国男足世预赛还剩两场呢！”到第二年的三月，又说“中国男足世预赛还剩两场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



我真的不想打下那句话，“大约中国男足的确死了。”

除了这篇《孔乙己》，鲁迅先生还写过另一句话，“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头来，中国男足还是会活在我们每一个球迷的心中。不论我们如何骂娘、如何吐槽，不论我们关掉多少次电视、屏蔽多少次信息，最终，心底那份对于中国男足的牵挂，会从那仍然留存、梦幻般、占着上风的尘土里悄然出现，漫不经心而并无恶意，召回心头。

        我现在还记得，2001年10月7日，当中国男足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打进世界杯之后，刚上初一的我和同宿舍几位高年级的大哥哥一起走上了西安市的街头，在市中心的钟楼和成千上万的球迷一起欢庆那个历史性的时刻。当我们在凌晨回到宿舍，管理员老师教育那几个大哥哥说，球赛天天有，中考可只有一次机会。当时大概没人会想到用这一个问题来反问那位老师：自己国家队的世界杯，是不是也只有一次机会？

        不管这次世界杯预选赛的最终结果如何，下一届，我们都还会在。

2022年，我3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