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加林查：足球世界中不被理解的荒诞派行者

在哲学领域，“荒诞”指的是人们想要去寻找生命中内在价值和意义与人类无法找到这些价值和意义之间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荒诞并不意味着“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而是“力所不能及的”。——维基百科

他和5个不同的女人生下了14个孩子；他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一个好色之徒、一个骗子；他出生时膝盖就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他在喝醉后开车撞了他的父亲；据说最有争议的是他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了一头山羊。根据上述这些事实，你也许会觉得文章接下来要讲述的这个人既视实用主义如无物，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钦佩。

然而，同样是这个人，他是足球王国巴西的宠儿，他是1958年巴西首次夺得世界杯时那个位置最好的球员。同样是这个人，他在4年后的1962年世界杯中获得了最佳球员。在那届世界杯上，他在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中都完成梅开二度，凭借一己之力帮助桑巴军团夺得了雷米特杯。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传奇人物就是曼努埃尔-弗朗西斯科-多斯桑托斯，人们更亲切地称他为加林查。

巴西虔诚的基督徒更喜欢叫他“人民的快乐之源”或是“跛脚天使”。加林查于1933年出生巴西的一个叫做大保(Pau Grande)的小村庄。然而他出生时却有几个缺陷。他的脊椎畸形，右脚向外弯曲，而左腿却向内弯曲大约两英寸。但是，这些身体上的异常都没有阻碍加林查有一个伟大的球员生涯。他作为职业球员留给世界的遗产再简单不过，那就是这项运动有幸见证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盘带技巧。

西塞罗生来就像口中含有鹅卵石一般。因此，没有人期待他能有多么大的成就。西塞罗把鹅卵石放入嘴中，练习公开演讲。有时候，他几乎就要窒息了。他学会了使用简单的词汇和句子。他学会了将声音穿过口中的鹅卵石去发音，即使在他的舌头背叛自己的时候也要吐字清晰。他成为了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演说家。——刘宇昆，《思维的形状》

由于他先天残疾，加林查在理论上不能够正常行走，更不要说踢足球了。然而他做到了，就像西塞罗一样，做到了。最初，加林查被许多里约热内卢的豪门俱乐部拒绝，直到1953年他才接到了博塔弗戈打来的电话。当他到达试训场地的时候，他被要求与当时巴西国家队的边后卫尼尔顿-桑托斯对位。这个日后成为传奇边锋的球员信心十足地过掉了桑托斯。据说在加林查那次试训之后，桑托斯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俱乐部主席那里并让主席签下这名边锋，这样巴西后卫才可以避免在比赛中和加林查对位。

加林查就这样和足球世界相遇了，他们相互之间一见钟情。加林查的足球是美丽的。他的假动作并不是要羞辱防守球员；他做那些假动作只是为了取悦球迷，他在过人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然而他还可能回到家乡，在喝了一到两瓶甘蔗酒(由甘蔗汁制成的高度数蒸馏酒)之后，和当地的小孩子们一起踢球。

这名笑面杀手在博塔弗戈有着现象级的表现，加林查有着无忧无虑的心态，他最简单的愿望就是在取悦观众、让他成为球迷的最爱的时候还能享受足球的乐趣。人们常说，加林查是巴西唯一一个每一个球迷都喜爱的球员，无论他们是哪个俱乐部的球迷。加林查让博塔弗戈成为了全巴西最好的俱乐部，也成为全国俱乐部的典范。

由于他在俱乐部的成功，加林查入选了巴西国家队，并随队参加了1958年巴西世界杯。他和另一位传奇球星——没错，就是贝利——在第三场对阵苏联的比赛中一齐上演了国家队首秀，那场比赛将永远改变巴西足球的历史。比赛前三分钟，全世界的目光，从瓜纳巴拉湾到关塔那摩，都聚焦在巴西天才加林查身上。这一刻，任何一个有电视信号并且喜爱足球的人，都在欣赏他的表演。这一刻永久地保存在了足球历史中，加林查带球连过四名来自佛罗伦萨的防守球员以及门将，他站在离球门线很近的地方，等着防守球员围上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再把他们过一遍，这深深印在了一整代人的脑海中。

他是巴西第一次获得世界杯冠军时不可或缺的成员之一，他和贝利一起帮助巴西队获得了世界杯冠军。四年后，加林查再次代表国家队出战了在智利举办的世界杯。他那更加著名的队友，贝利，在小组赛阶段的第二场比赛中受伤，这也宣告他告别了那届世界杯的剩余比赛。整个国家也因此悲痛欲绝。在这之前，加林查从来不是球队的领袖，也没有听过球队的战术。他只是走上球场，过掉防守球员，不论比赛结果，开开心心地回家。然而，在那届世界杯中，他成为了一个更加闪耀的巨星。这个从大保村来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并且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棒的球员。他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宠儿，带领球队第二次夺得世界杯冠军，这是他以一己之力夺得的冠军。在那届世界杯中，加林查用他过人的技术和天赋征服了后卫和门将。当决赛终场哨响的那一刻，他成为了巴西人的神。冠军到手了。那届世界杯可能是有史以来将个人主义发挥的最淋漓尽致的一届赛事。即使已经过去了55年，足坛也只有1986年世界杯的马拉多纳可以媲美。


借用知名政治诗人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描述南美优胜者杯的一句话：“他(加林查)的俱乐部被形象的称为博塔弗戈，这是‘引火物’的意思。他会翻出球队训练基地的窗户，因为他听到在遥远的小巷中，有一只足球在召唤他去踢，有音乐在召唤他去舞蹈，有一个女人在召唤他去亲吻。


加林查与国宝级歌手苏亚雷斯-埃尔萨的婚外情让他在大众眼里不受欢迎；结果就是通奸让人们对他的追捧顷刻间化为乌有。但是这就足够了。他的人生正如一出希腊悲剧：最终，他屈服于长期的膝盖伤势。他的确成为了博塔弗戈的象征，但是却对俱乐部没有多大的帮助。长期的比赛和自我药物治疗最终迫使他做出了退役的决定。他患上了关节炎，很快，他失去了过人的能力；最终他输掉了比赛。他酗酒，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久后，他也因酗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足球历史中最闪耀的巨星却毁于自身。尽管他第三次被征召进国家队出战世界杯，加林查在场上的表现让人觉得足球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力。就像气体和火焰组成的球体无法成为电磁场，因为它旋转速度较慢；加林查的内心空洞，让他在足球场上翩翩起舞时显得力不从心。博塔弗戈裁掉了他，而在这之后，每一次这个伟大的球员试图在不同的俱乐部重回足球生涯的巅峰，每一次他都失败了。加林查丧失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开始走向人生的谷底。在足球历史中，从未有一名球星像他一样如此生动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也从未有一名球星像他一样如此戏剧性地陨落。

就如同刘宇昆在《思维的形状》中所写：最伟大的故事总是在黑洞的视界尽头被发现的。加林查是一个好色之徒、酗酒者、性瘾之人，他在从博塔弗戈前往瑞典世界杯的路上让一个当地的女孩怀了孕。当他回来后，他在醉得失去理智的时候开车撞了他的父亲；当他的妻子生下了他的第五个孩子后不久，他的情妇也怀上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在现代足球中，像C罗这样的球员会由于一些滑稽的动作受到巨大的舆论压力，那么加林查这样的球员是怎么表现的呢？是什么让加林查不受到如此的舆论压力呢？因为只要当他站在球场上，在那90分钟内，即使是最极端的球迷们也会像在马戏团里的小孩子一样疯狂地尖叫鼓掌。他恰好在黑白电视时代出现，并成为了一个引领球迷进入彩色电视梦的人。“及时行乐。”你知道这句老话吗？每当你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加林查都会首先映入脑海中。

没有恶习的加林查是不会成为加林查的。在一个正式的采访中，他曾扒下了队友的裤子；他会从博塔弗戈消失几天，然后突然在他家乡的小村庄出现，从酒精和女人中恢复。加林查有着男人的身体，却有一颗男孩的心。批评者们认为他是一个比贝利还要伟大的球员，并且补充道后者由于有完善的公关策略从而夸大了他的神话。如果加林查还活着，他也许只会对这些言论一笑置之，去买几瓶好酒醉个痛快。

埃莱诺，这个在加林查之前的“被诅咒的王子”，用自己出色的技术和场外的出轨行为震惊了巴西人。哦，那个愚蠢的加林查啊，他到目前为止算是什么？乔治-贝斯特、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卡萨诺、巴洛特利、伊卡尔迪、苏亚雷斯、特里、乔伊-巴顿、马拉多纳、迪卡尼奥，没有一个球员像加林查那样顶着一个破碎的光环，却也没有一个球员会让人深情地献上掌声，没有球员，包括贝利，能够像加林查一样对于现代足球的自我实现做出如此大的贡献，也没有人能够像加林查一样对美丽足球做出如此准确的诠释。那些能够在体育场内亲眼见证他盘带魔法的球迷是幸运的。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有下一个贝利；也可能有下一个马拉多纳衣衫褴褛的对着墙踢一个皮球，就像一个在寒冷中摇曳却不熄灭的灯火，居住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度过在菲奥里托镇的夜或是在大城市的白天。但是世界上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像加林查这样的球员了，也不会再出现他那独特的精神了。

生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盒巧克力，而是一包廉价的香烟。他沉迷于大脑的兴奋之中。与其他的球员不同，当加林查跑步的时候他的血液可能不会一下子涌到头顶，而是像将尼古丁用禁欲主义似的静脉注射般受到控制。他的血液中还有荒诞所带来的英勇，甚至可能还有些冷血，就像肉食动物做最后的冲刺一般。

当他带球的时候，他嶙峋的面容就像瓜纳巴拉湾著名的甜面包山似的，活像一根长矛的尖头。他的长相并不耐看，但是对于巴西人来说，他就是面对逆境还会勇往直前的象征，他的精神体现在歌曲、舞蹈和盘带能够克服尖锐、无法控制的命运，这对于巴西人来说是一种野性的美。即使在你去市场的路上碰巧肩上的货物全部掉在了地上，这种野性的美也能够缓和你的怒气。他的队友如此形容他：他很少说话，当他咧开嘴笑的时候，他的嘴巴可以咧到耳根；当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你会觉得因为他的到来而感觉到更幽默、更重要、更快乐。这就是加林查啊。

一旦闲下来，退役了，香烟盒就布满了蜘蛛网，他无法像之前那样扭开或是打开它。他的错误和坠落最终都为他的荒诞增添了光彩，这份荒诞也粉碎了现实主义视角下他本能够绘制出的伟大人生。当他在49岁与世长辞的时候，足球并不会感到难过，但会去追忆他。死亡这不可阻挡的力量在这个几乎不能再动的人面前嬉戏雀跃，而不是跳起死亡之舞。

加林查有着比罪恶更多的东西：在整个足球历史中，没有人比他制造了更多的快乐。再次套用刘宇昆的话，如果加林查是一根蜡烛，他选择同时点燃它的两端，从而度过短暂又璀璨的一生。当他生命的蜡烛燃尽，他死于疾病、上瘾和一颗太过年轻稚嫩的心。但是在他生命的每一天，他能够决定“今天我要闪耀下去吗？”在这件事上加林查都给我们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