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的烦恼 发表于 2016-8-17 15:15:30

足球与艺术:瓜式流派与“完美的圆”

编者按:说到瓜迪奥拉的足球理念,它总是给人一种十分理想化的感觉,而瓜迪奥拉本人更是坚信美丽足球的重要性甚至胜过竞技成绩。这看上去显得似乎有些偏执,有如艺术家一般,但也正是这种偏执推动着瓜迪奥拉在足坛的地位,也推动着足球运动的发展。


大约在公元前380年,来自古希腊的西方哲学鼻祖之一柏拉图首先对艺术的目的进行了探索。在《理想国》一书中,柏拉图认为艺术作品是对现实的终极模仿;而同时他也认为,现实是对完美理想的一种不完美的模仿。

在柏拉图的理论中,他阐述了物质世界是如何从神圣而美好的起源走向衰败的,而每一出日落或是每一朵鲜花也不过是对“美”本身的一种有缺陷的模仿。由于社会中道德腐败的存在,他还进一步思考了实质上的正义为何高不可攀。这种关于理想的概念深知被他运用在了他对“圆”的阐释上:对于柏拉图而言,一个完美的圆仅存在于数学的理论中,因此手绘的方式不可能完美地重现它。无论它看上去会多么完美,即便绘图的这只手是最稳定的,但最终呈现出来的还是会或多或少地存在不完美之处。

后来的哲学家们基于这些不断探索,并将这些概念贴上了“美”、“正义”、“圆”的标签,进一步总结了“共相”。尽管共相是不可触及的,但它可以帮助我们解读艺术的初始目的(译注:关于“共相”一词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每个物体都有一个本相,这个本相是超脱于感官世界存在的,不可感知但是可以被理解):简单的模仿或是再创造。自柏拉图的著作发表以来,艺术作为模仿和再创造的形式一直是一个人们重点讨论的话题。然而随着社会和人文学科的不断变革发展,柏拉图的著作看上去已经有些过时了。

在1890年,美国画家詹姆斯-惠斯勒就称画家并不只是做着模仿之事,“(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是一种可怜的生物。如果一个人只是画些花花草草或是其他他目之所及的东西也能称得上是一位画家的话,那么画家之王应该就是摄影师了。”惠斯勒认为艺术的目的不再仅仅只是模仿或是再现我们所目睹的整个世界。他对此的理解要远比这种概念要复杂。

自柏拉图首先提出艺术的概念以来,对它的定义自然而然地发生着不断的演变。在牛津辞典中,它的描述显得十分宽泛:“人类运用创造技巧和想象力所呈现出的一种表达或实践,其通常以视觉化的形式出现,主要为了表现其蕴含的美与情感力量而为人所欣赏。”随着世俗化的不断推进,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这段时间的一系列运动永远地改变了人们对于艺术的认识,如今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并不仅仅局限在画布上。

在1893年的一天,爱德华-蒙克在奥斯陆的一座桥上漫步。它回忆道“天空悄然变得血红一般”,然后他“停下来,靠在栏杆上……有些恐惧地颤动着”。随后,他回忆道,“我听到了大自然的那广袤而又无尽的呐喊。”后来,蒙克便绘出了那幅名为《呐喊》的传世之作。艺术家对特定时间和地点的自我情感表达成为了表现主义艺术流派的基础,而个人异化的主题则成为了20世纪艺术领域中十分重要的存在。总的来说,相较于关注神圣的一面,艺术在那时开始变得更为关注自我。

(图)蒙克的《呐喊》

实际上蒙克并非是第一个尝试用色彩和情感表达的艺术家。在画作《呐喊》完成的三年前,前文提到的惠斯勒出版了一本关于艺术的书籍;而同一时期一位看上去患上了躁郁症的人则开枪射向了自己的胸膛,后来因伤口感染死于巴黎市郊。后面提到的这个人便是梵高,一个在当时最被忽视而又孤独的艺术家。就在梵高去世前不久,他的作品才终于开始在法国首都巴黎被展出,并渐渐得到同时期的鉴赏家们的认同。自此之后表现主义艺术家的革新运动速率开始渐渐加快,而梵高的作品也在后来对几代艺术家们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如今,我们已经习惯性地将艺术看作是一种个人表达方式。从最原始的情感到最强烈的政治信念,它可以表达任何事物。由于科技的快速发展以及它的亲民性,比起其他时代,我们如今有更多可以运用的艺术形式:油画、素描、印刷、摄影、雕塑、手工艺品、设计、表演艺术、复合媒材、装置艺术和新媒体等等。在这些概括性的术语之下,举例来说,一部电影、一辆汽车或是一件家具也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当然,很多人也认为文学作品和音乐也属于艺术范畴。因此,如果我们将艺术的范畴不断扩大的话,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艺术是不是会无限放大,延伸至各个领域呢?对于任何行事的人类表达来说,它们是不是都蕴含着艺术价值?

在2010年,著名体育作家戴夫-齐林发表一篇名为《足球并不仅仅关乎于资本主义》的文章(译注:齐林是一位美国人,尽管Football对美国人来说或许应该指代美式橄榄球,但这篇在《卫报》上发表的文章的确是在谈论足球)。其主要为了是回应之前由著名文学理论家特里-伊格尔顿的一篇将足球贴上资本主义标签的文章,齐林在文章中着重谈到了体育与艺术的相似之处:“我们喜欢它(足球)是因为它令人激动不已、很有看头,而它的极致可以上升至艺术的层面。也许梅西或是米娅-哈姆就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毕竟他们让观众们如痴如醉……但政治因素和伤病痛苦的存在又是也会威胁到职业体育,它也是一种令人屏息的艺术。”

齐林并没有完全称体育就是艺术,他更多地是认为体育运动中蕴含着潜在的艺术;正如我们可以从设计中找到艺术价值一样,它也可以存在于最高水平的足球中。足球不仅仅只是一场比赛,它也可以成为一种表达方式,就像一篇著作可以看作是一种表达方式而非文字的单纯堆砌。

那么问题也就随之而来,我们从哪里并如何才能找到足球中的艺术呢?

或许区分作为足球的足球和作为艺术的足球的最好方式就是像杜鲁门-卡波特评论与他同时代的美国小说家杰克-凯鲁亚克以及其他诸多属于“垮掉的一代”的作家们的那样:“他们中没人真的会写作,即便是凯鲁亚克先生亦是如此,”他评论道,并且还称他们的风格为“完全不是在写作——只是敲字罢了。”

【美的创造不是单纯的堆砌】

“垮掉的一代”的作家们文风通常都带有狂躁和持续的意识流风格。其中颇为著名的要数凯鲁亚克在1957年发表的小说《在路上》,当时他在打字机上用一卷长长的打印纸一气呵成地敲完了整部作品,甚至连段与段之间的间隔都没有。尽管卡波特曾多次批评了凯鲁亚克以及同属“垮掉的一代”的其他作家,但凯鲁亚克飘忽不定的“自发性写作”技巧还是令他在文学史上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卡波特与大众的观点并不一致:因为无论凯鲁亚克的风格如何,那并非仅仅是在“敲字”而已。《在路上》所诠释的是一个关于友谊、宗教、自我发现、音乐、青春、错误、爱、性、亲密关系以及想要去旅行的执念。它并非是无意义的荒谬作品。相反,它拥有极高的文学价值。

关于文学风格,实际上它有着数之不尽的种类,在特定的时间段获知有很多都没能被运用,而同时有那么一种风格脱颖而出,为经典的文学作品所用。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拿出笔和纸或是其他某种写作工具。然而至关重要的区别也就正在这里:并不是我们写下的全部文字都具有高度的文学价值。比如说匆忙写下的购物清单就只是购物清单而已。但凯鲁亚克在打字机敲在的文字却并不意味着只是在敲字。

足球也是一样。我们踢球所需要的那些准备不过就是那些而已。然而依靠着那些事物,人们可能只会创造一些毫无艺术价值的存在,而同时也有可能创造出体育史上的惊世之作。

对于体育的艺术形式来说,表演是与之最为相似的,或许泰特美术馆对于表演艺术的定义显得很贴切:“艺术家们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通过做出一个或是一连串动作从而形成艺术品的艺术。也许其后续的描述时最为重要的:“表演艺术有时是经过精心编排或是脚本的特别设计的,但同时它也可以使自发和即兴的。”

足球亦是如此。艺术价值和美丽足球都能够在即兴的出色表演或是对于相应方案的有效贯彻中发现。当然了,即便是完美的战术布置,想要达到艺术层面上的高度也是十分之难的,因此它也一定代表着运动领域中的最高水平。

不过在艺术和体育之间,还有一个绝对不能忽略的关键区分点,那就是这两者的主要目的。前者的目的单纯就是创造艺术,而后者则是赢得比赛的胜利。在一个三分至上和晋级或夺冠为王的世界里,踢得完美或是展现出艺术价值并不是足球界的主流观点。

不过在加泰罗尼亚,一个砌砖匠的儿子向自己的父亲反驳了这种主流观点。“他对足球有这样的态度,”这位父亲这样说起他的儿子。“不仅仅要赢,还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为大众所享受。”

瓦伦蒂-瓜迪奥拉曾以类似的说法多次谈论过他的儿子,而佩普-瓜迪奥拉则以他的方式在当今足坛树立了艺术与足球的关系。西班牙《国家报》的记者约翰-卡林曾用这样的文字描述这位加泰罗尼亚人:“在他的身上有很强的驱动力,他永续的工作热情不但源于满足球迷们对于胜利的渴望,同时也有将足球提升到一种艺术高度上的执念。”

瓜迪奥拉此前就曾谈论过他对于在足球比赛中为人所展现的踢法的重要性。当他今年一月尚在拜仁帅位上的时候,他就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过:“比起赢得那些奖杯,我更希望因我所率领的球队的战术打法而名垂青史,”随后他又补充道“说到底,最后那些冠军头衔都会成为数字而已,而那些数字终究是乏味无趣的存在。”

当时瓜迪奥拉正站在风口浪尖,人们分成了两派来争辩他的这段执教经历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尽管当时他已经为拜仁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但还是有人认为他在离任之前能否赢得欧冠冠军才能决定他的成败。而瓜迪奥拉本人则表明,相比于那些极度渴望成功的俱乐部而言,对他来说这个全欧洲球队都梦寐以求的俱乐部赛事冠军锦标最终不过是一个“乏味无趣”的存在,他更是在执教拜仁的三个赛季中都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自己在德甲的三连冠。瓜迪奥拉已然成为了他自己成功路上的牺牲者,比起他赢得了些什么,人们更多会通过他没能赢得什么而评判他,毕竟他在国内赛场的锦标看上去赢得实在太过轻松。

然而这就使瓜迪奥拉诠释足球的方式,他对理想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和渴望,甚至某些做法已经限制了他取得成功。根据瓜迪奥拉的传记作家吉尔姆-巴拉格所述,在2011年于温布利大球场的那场巴萨3-1战胜老爵爷率领的曼联的欧冠决赛赛后,瓜帅对他的一个朋友说:“我做错了。”

他会担心或是不满于球队在诸多复杂战术布置的执行方面出现不完美之处,即便他在成为顶级联赛主帅三个赛季后便两次赢得欧冠时亦是如此。尽管对于俱乐部来说,冠军锦标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但对于瓜迪奥拉而言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伟大的要求,这也令他即便在自己执教生涯中最具特别意义的夜晚之一也想要逃避自己。

【向着不可能的完美执着地追求】

瓜迪奥拉曾亲口承认称自己面对“完美”二字总是在逃避,他还曾经说过自己是如何地不相信足球世界里存在完美。“完美是不存在的,”瓜帅在去年11月时说道。“在场上,总有很多细节是可以做出改进的。”但这种不断追求改进的做法就像是永不停歇地向着不可能做到的战术贯彻力进发,这就让人想起了柏拉图关于共相和无法实现的理想的那些观点。“我想要的,亦是我所渴望的,就是控球率达到100%”瓜迪奥拉在上赛季欧冠联赛中率领拜仁5-1大胜阿森纳的比赛后如是说道。无论你喜欢与否,瓜迪奥拉一直以来试图做到的就是用手绘出一个完美的圆。他知道这并不可能实现,但它从未停止自己的尝试。

一旦我们开始以这种方式来思考足球的时候,冠军奖杯就成为了为接近理想足球随之而来的一个不可避免的附带结果而已。尽管控球越多就越能增加取胜的机会,但从理论上讲,如果一支球队想要进球得分并赢下比赛的话(这显然是瓜迪奥拉执教时必须要在场面和赛果间所做出的平衡),那么100%控球率是不可能实现的。瓜迪奥拉凭着这样的战术理念在短短7年的顶级联赛执教生涯中赢得了21个冠军锦标,事实证明当他能够让球员们理解并贯彻自己的战术理念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十分高效。

在短时间内便于联赛和欧战赛场取得惊人成就之后,瓜迪奥拉终于可以从“关乎于结果”之外的角度自由地在足球世界里探索。他在45岁的年纪就已经名垂足坛青史了。瓜迪奥拉已然在足球的发展史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这对未来足球战术多样化的变革亦会有着巨大的影响。

而这也令他做出前往曼城执教的决定看上去更加令人期待。

【“我梦想着我的画作,而也在画着我的梦。”——梵高】

在今年早些时候瓜迪奥拉决定离开拜仁前往曼城执教的消息传出后,他的父亲这样说道:“我认为他将不得不去改变英格兰足球的思维定势。”这位上了年纪的砌砖匠毫不犹豫地指出了他儿子在足球理念方面与英格兰足坛文化的冲突。然而最重要的则是瓜帅父亲并非表明了他的儿子需要改变英格兰足球的风格,相比之下需要改变的更应是他们对待体育运动的态度。

英格兰的足球文化已然是现代与传统价值观的一种奇怪的混合产物。在社交媒体爆炸式的扩张下,这个时代变得越发浮躁,而更糟糕的是,在价值51.4亿英镑电视转播合同的“恶性通胀式”催化下,这种浮躁被进一步加剧。

在这种大环境下,人们对于英超联赛的比赛质量和预期都要胜过以往任何一个时代,而即便是升班马球队如今也在转会市场中拥有了庞大的预算。而在传统的英式足球文化中,其内容总是充斥着这样的画面:长传球、强硬的铲断、地方口音、大力手抛球、节礼日时泥泞的场地、奇科那次让阿勒代斯嘲笑的夸张跳水……

这样的价值观依旧存在着,而这种环境也展现出了人们渴望看到瓜迪奥拉会如何应对。当他率领一支球队在周中比赛日的大风中客场挑战斯托克城时,他是否也会屈服?在资金和比赛质量都不断提高的情况下,英超联赛为顶级球员和教练们打开了大门,因此英超的比赛风格也在逐渐转变;然而同时仍有一些人渴望看到这些其他球风在与传统英格兰足球的角力中败下阵来。

这是一种本能性的“排他”,意味着人们在与普遍事物相比时并不会认同它。作为现代足球的发源地,同时也在如今体坛的大环境下,可以说英格兰如今拥有着全球最具竞争力和娱乐性的联赛,因此英格兰足球对自己的态度也就自然显得相当自恋。这种自恋在人们对英超联赛日益加深的预期中产生并加剧,随后又在英格兰代表队在大赛早早被淘汰出局的尴尬中渐渐消失。

(图)在英超联赛极具观赏性的同时,英格兰代表队在大赛的成绩却一直不尽如人意

这与欧洲中心主义概念有些相似,其定义为:“在实践、意识或是其他方面着重以欧洲(总得来说应该说是西方)的角度、文化、和价值观看待问题,摒弃其他文化。”举例来说,如果你看到了一张西方化的世界地图的话,那么英国应该会不出意外地出现在整张地图的中心。当然了,地球是一个球体,因此英国也就不可能真正地占领地球表面上的“中心”。

瓜迪奥拉的父亲在采访中谈论过一个我们或许都曾调侃过的“英超联赛中心主义”的概念,一些英国知名的体育媒体也在一直阐述着类似的概念。《每日邮报》在2014年曾这样写到“根据体育板块《体育邮报》对全球足球的深度研究,英超联赛是全世界最出色的联赛。”而在今年的早些时候,《TalkSPORT》则刊登了《巴萨和皇马也许是最好的球队,但英超依旧是全球最好的联赛》这样的标题。当然,天空体育在宣传上赛季英超时在一段广告片中通过技术手段让亨利身临其境般地回顾那些英超的经典时刻也让人印象深刻。

在这段广告中,从1993年曼联对阵谢周三的比赛中弗格森与布莱恩-基德在史蒂夫-布鲁斯攻进制胜头球后的忘情庆祝到2012年阿圭罗在对阵QPR的比赛中的绝杀进球,亨利漫步于那些令人难忘的经典时刻。在广告的结尾,镜头重新对准了亨利,他总结道:“我的朋友们,这就是为什么它就是全世界最棒的联赛。”

或许英格兰足球对自己的定位也是瓜迪奥拉决定前往英超执教的原因之一,那些可能收获的成就的份量要胜过需要承担的风险。而瓜帅本人也这样说自己,“没有会比毫无风险的事情更具风险的了”,而如果他真的征服了这一被誉为全欧洲最具竞争力的顶级联赛的话,他不仅能够进一步证明自己是如今的世界最佳教练,同时也能证明他的流派、对足球的理解、个人信仰以及价值观是可以改造英格兰的足球环境的。而从足球之美高于一切的角度看,英超联赛的确是瓜迪奥拉在他执教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冒险了。

【迈上又一段旅程】

在瓜帅决定接手曼城之后,著名曼城球迷歌手诺尔-加拉格与他进行了一次一对一的访谈,期间瓜迪奥拉阐述了自己的治队目标:“在西班牙和德国的时候,我们能够做到那些(用他喜欢的方式踢球)……有人说你在英格兰的时候就不能这么做到了……那我们就要试试了。”

瓜迪奥拉并不想放弃用表现回击质疑者们的机会,然而倘若英格兰足球的传统观念牵制并影响他理想化的战术理念发挥作用的话,那么他也就很难确保曼城能够迎来属于自己的王朝。毕竟面对和克服风险与阻碍是变革与发展的关键所在,而瓜迪奥拉在与加拉格的访谈中也明确表示了他愿意适应(英超的环境)。

尽管在访谈的过程中加拉格深知瓜帅会像昔日在巴萨和拜仁那样,并不打算在曼城长留,但他还是问道:“我们此前都直到你在其他球队都只待了三四年,那么你打算为曼城留下些什么吗?”

而瓜迪奥拉则打断了他的话,并坚定地回应道:“不,”他说。“我来(英超)是为了学习的。”

听闻瓜帅的说法后,加拉格的第一反应便是吃惊,他皱起了眉头,然后问道:“你是来学习的?”

“当然,”瓜迪奥拉说道。“这就使我来的原因,否则的话我可能还在巴萨。”

瓜迪奥拉认为自己的这次执教之旅是一种探索,同时他表明了自己愿意适应英超的价值取向。如果你以划分年代的方式来欣赏一位艺术家的作品的话,你会发现他们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地探索和学习,而这些都会通过他们不同时期作品中某种形式的改进和变化体现出来;美国裔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艾略特在1921年曾发表了一篇名为《传统与个人才能》的文章,其中写道“一个艺术家的进步就是在不断地自我牺牲,不断地泯灭自己的个性”。

一个人想要达到巅峰的确必须要有肯于做出改变的坚定意愿,而这也是全然合理的,英超联赛本来就有很强的不可预测性,而当瓜迪奥拉在曼城的任期结束时,我们也就将会明了瓜帅与执教拜仁时期完全不同或是至少有所改变的战术风格。无论是艺术领域还是在体育领域,一次次旅程都是某种形式的自我发现。奥运会自行车项目的金牌得主克里斯-博德曼在2009年完成伦敦马拉松赛之后说道:“这是一次自我发现的旅程,尽管这么说听上去有些做作的文艺范儿,但实际上它就是这样。”

尽管艺术家看上去都在做着“不断自我牺牲”的旅程,也处于不断自我变化的状态中,但他们最终还会以时代自己与他们的前辈们还是存在某种联系。艾略特也在他的文章中写道,“艺术家的意义与我们对其所鉴赏的就是鉴赏他和已故诗人以及艺术家的关系。你不能对一位艺术家独立地进行评价;你必须将他与已故的那些大家们进行对比。”

如果说瓜迪奥拉因他对足球的理解如戴夫-齐林所阐述的“上升到了艺术级别”一般地被人们认为是一位艺术家的话,那么就有必要去了解那些影响他对足球理解的教练们。

在马蒂-佩拉尔瑙所著的《佩普的秘密:瓜迪奥拉在拜仁首季的内幕》一书中,作者就谈及了“瓜迪奥拉从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创造力的天才。相反,它将自己定义为一个‘创意盗贼’,球员时代他就会在场上倾尽自己所学,而当他成为教练后,他依旧延续着自己学习的脚步。当成为了一名顶级教练之后,他感觉自己依旧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因此它将自己的战术理念一点点地研究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创意是属于每个人的,而我则尽自己所能‘偷’到很多人的创意与想法。’”

这种创意借鉴(intellectual thievery)对艺术、文学、体育等领域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在艺术领域,表现主义的过渡和发展主要发生在梵高时期和杰克逊-波洛克时期之间,而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种借鉴:早期的表现主义是源自于以莫奈为代表的印象派艺术;梵高对色彩的独特运用则在后来影响了毕加索,特别是在自画像方面;马蒂斯则从色彩运用中获得灵感,并籍此利用色彩来在画布上表达情感,后来在他的剪纸作品中亦有体现;而抽象派表现主义画家波洛克则是以泼洒颜料的滴画法方式创作出了一幅幅彩斑斓洒脱而又蕴含深刻情感的画作,成为了蜚声世界的画家。

正如艾略特所述,“你不能对一位艺术家独立地进行评价”,倘若没有前人开创出的流派,波洛克的传世作品也就不可能存在。因此,倘若我们在欣赏他的画作的时候没有考虑他的影响力的话,那么也就很难完全理解其作品的内容和意义。

这种对于技巧和创意的借鉴有时甚至是可以跨界的。若是没有格特鲁德-斯泰因(有趣的是,她还是毕加索的朋友)那独特的“重复”的文风,那么或许我们也就无法读到激发凯鲁亚克灵感的那些海明威的著作,而海明威本人则也很可能不会成为一名作家。倘若没有凯鲁亚克以《在路上》为代表的那些小说的话,那么原本深受其影响的鲍勃-迪伦也许就无法创作出那些反抗民谣:比如说其于1964年发行的著名单曲《时代在变》及其同名专辑就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这种特定的艺术借鉴。

【理念的传承】

类似地,瓜迪奥拉也在足球历史的长河中借鉴了很多战术理念和足球风格的精华,成为了这个时代足球教练的翘楚。而说起足球界的柏拉图,如果从一名教练对于美丽足球的追求来看的话,那么应该便是英国的名帅吉米-霍根了。

(图)吉米-霍根是美丽足球的先驱者

出生于兰开夏郡的霍根在球员时代所经历的是英国国内强调对抗和长传球的足球氛围,为了寻求他心目中的美丽足球,他在1913年离开了博尔顿,开始了自己的足球之旅。他来到了奥地利任教,并帮助雨果-梅斯尔麾下那支有着“梦之队”美称的奥地利队在1934年的意大利世界杯上大放异彩,尽管他们输给了东道主也是最终的冠军意大利队,但球队的表现仍然称得上十分惊艳。奥地利队的比赛踢得十分流畅,在攻防的转换上也衔接得几乎没有缝隙,他们的球员总能通过快速的轮转换位填补空缺,保持阵型的稳定。而这种战术理念又在二十年后由那支无坚不摧的匈牙利队的贯彻而再次蜚声世界。

在1953年,匈牙利队在温布利大球场以6-3的比分大胜英格兰队,又在次年对三狮军团完成了一场7-1的狂胜,而霍根无疑对整个欧洲足球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影响。除了匈牙利,霍根还曾在瑞士和德国有过执教的经历,影响了欧洲的很多教练。后来,MTK匈格利亚的主帅布科维将霍根简约而富有美学并极富效率的足球理念融入到了自己的执教中,而其极富统治力的424阵型也被时任匈牙利队主帅塞贝斯所沿用。

在佩拉尔瑙的书中,他提到了瓜迪奥拉十分欣赏“匈牙利人的这种创新”,而瓜帅这样的想法也不难理解。在塞贝斯的战术理念中,其强调球员间彼此协作的重要性并模糊了单一球员在场上的职责,他也将其称为“社会主义足球”。在这种战术理念的熏陶下,匈牙利射手希德库蒂在“伪九号”概念出现的很多年前就于那支不可一世的匈牙利“黄金之队”中出任球队的回撤型中锋。

瓜迪奥拉所执教的球队也总是不乏这种多面手的角色,而这与昔日的匈牙利队有着惊人的相似;比如说他执教巴萨时期出任伪九号的梅西,执教拜仁时期令拉姆和阿拉巴成为球队的后场双轴。

而在匈牙利不败之师和瓜式巴萨中间的间隔期里,全攻全守足球在匈牙利人超前的足球理念中淬火而生。

在1965年,米歇尔斯成为了阿贾克斯的主帅,随即他便开始在队内贯彻424的战术体系。米歇尔斯此举也正是受到昔日在他球员时代曾于阿贾克斯执教过他的英格兰主帅杰克-雷诺兹的影响,后者也取得过十分辉煌的成就;而雷诺兹也曾经在霍根的身旁耳濡目染。

在米歇尔斯的执教生涯中,全攻全守流派在俱乐部和国家队层面双双开花结果:他麾下的阿贾克斯凭借着由凯泽尔、克鲁伊夫、斯瓦特以及格罗特所组成的前场四人组,四夺荷甲联赛冠军。而在1971年,米歇尔斯前往巴萨执教,克鲁伊夫也跟随着自己的恩师一道来到了西班牙(译注:实际上克鲁伊夫是在米歇尔斯前往巴萨的两年后才完成转会)。

在1974年,巴萨在他的带领下赢得了联赛冠军,米歇尔斯随即也离开了球队,选择执教橙衣军团以寻求在国家队赛事方面的成功(译注:实际上这是由于荷兰队的前任主帅捷克人法德尔霍克险些让球队在预选赛中失去正赛资格,因此米歇尔斯接任了帅位,但当时其还兼任着巴萨的主帅,一直到1975年才正式离任)。不过可惜的是在那届世界杯上,荷兰队最终于决赛负于了前西德队,他们也就此成为了第三支最伟大的无冕之王:从一开始的奥地利队,再到那支伟大的匈牙利队,之后就是这支全攻全守的荷兰队。不过米歇尔斯在国家队赛事中并非一无所获,后来他在1988年的欧洲杯上率领荷兰队成功夺冠。

(图)米歇尔斯让全攻全守战术在足坛大放异彩

巧合的是,就在荷兰队夺得欧洲杯冠军的同一年,克鲁伊夫追随着恩师的脚步,成为了巴塞罗那的主教练。此前他凭着卓有成效的战术理念帮助阿贾克斯赢得了1987年欧洲优胜者杯的冠军。而在巴塞罗那,克鲁伊夫更是将自己的执教能力提升到了更为可观的高度;他麾下的“梦之队”在1989年赢得了欧洲优胜者杯的冠军,随后在1991-1994年期间完成了西甲的四连冠,更是在1992年赢得了俱乐部队史的首座欧冠冠军。而在那支1992年的欧冠冠军之师中,不乏罗纳德-科曼、米歇尔-劳德鲁普和斯托伊奇科夫等球星。

这支球队的后场核心是一位身材修长清瘦的年轻人,他不但是一位加泰罗尼亚地区砌砖匠的儿子,在后来不但成为了克鲁伊夫引以为傲的信徒,更是超越了“克圣”在巴萨曾经达到的高度。没错,他的名字就是瓜迪奥拉。

余下的故事我们已经无需多言。

【足球的发展还在延续,瓜迪奥拉的追求亦是如此】

当我们对瓜式流派所拥有影响力追根溯源之后,我们也就得以通过将它与前人的战术思想以及足坛的历史加以联系的方式对其进行鉴赏。他的成功不仅源于自身的能力,同时也是由于其能够站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在足球领域不断变革发展的战术理念和审美取向的制高点上。而足球的发展始终在延续着。瓜迪奥拉的成功已经在国家队赛场上产生了连锁效应,就在他分别于西班牙和德国两国执教期间,这两支国家队各自赢得了世界杯的冠军,这绝非巧合,毕竟这两支球队都由多名来自巴萨和拜仁的球员所组成。

尽管很多体育迷们对于瓜迪奥拉“冠军头衔都会成为数字而已,而那些数字终究是乏味无趣的存在”的言论持反对态度,但这也显示了瓜迪奥拉在足球理念上是如何理解他与克鲁伊夫以及其他过往名帅们的联系。他渴望凭着自己的战术风格而非单纯在竞技成绩上的成功而为人铭记,这也表明了他一直在致力于推动足球的发展。

或许瓜式流派的传人们很难超越瓜迪奥拉的成就,但未来我们应该能够看到某种受到瓜迪奥拉影响的战术理念流行开来。在足坛也依旧不断地会有笃信场上表现的艺术价值并为理想不懈努力的教练们。正如艺术、文学、音乐以及哲学等领域都是通过创意借鉴和灵感激发来延续发展的脚步一样,足球亦会如此。

在未来的三年时间里,瓜迪奥拉将会为英格兰足球从一个不同的视角出发,带来一种或许并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足球理念。或许就像他所说过和做过的那样,不可避免地将会发生某些足球文化方面的冲突。他也许不能对英超联赛的固有格局做出巨大的影响,他父亲曾经提到的英格兰足球的思维定势问题,或许也不能在瓜帅的影响下做出太大的转变。但至少他会为英格兰足球提供一个观察自己的新视角,以一种人们不曾熟悉的浪漫主义和完美主义方式来审视足球。

瓜迪奥拉的足球理念是柏拉图共相学说和表现主义艺术这两者价值取向的一种混合产物;他的足球理念胜过前人,站在当今足球发展的制高点上,而同时他诠释足球的方式也令他显得异常独特。一如绘画和小说、雕塑与诗歌一般,对于足球的阐述也是很具开放性的,关于它的研究将会展开为一个个各不相同却都永无止境的链条。体育运动就是如此地具有多样性,而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么多人的眼中有着那么多不同的解读,也让足球这项美丽的运动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

战术变革和创新与借鉴或改进现有足球理念使得足球这项运动始终不断地向前发展。我们通常都很欣赏那些能够在球场内外有能力让足球不断前行的人们,他们如同哲学家和艺术家们一样,从不畏惧于站在主流思想的对立面。尽管在岁月的长河中这样的人有如花落花开一般,但他们驱动文明的演进的执念将会通过多种媒介创造并传播下去,也始终将会蕴于人性的根本之中。而足球世界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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