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穆里尼奥，再别蓝桥

        穆里尼奥下课了，在他带领切尔西于新赛季英超打出4胜3平9负、距离降级区仅有一个积分的“准半程”之后。就在半年前，他刚刚带领这支球队一骑绝尘，捧起英超的冠军奖杯，整个赛季仅仅输掉了3场比赛。几个月了，所有切尔西的球迷、穆里尼奥的拥趸都在问个不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球队的整体防守质量大幅降低，个别“大龄”球员的状态飞速下滑，已经使他们成为了对手重点攻击的对象。你很难想象，同样的一支球队，赛程还未过半，丢球数就直逼之前的整个赛季。但如果你看过两场切尔西的比赛，就会明白大家所调侃的诸如“伊万走廊”并不是没有道理。当球队的边路不断被打爆时，两名中后卫往往会显得顾此失彼、力不从心，进而引发一系列的其他防守问题：马蒂奇的个人防守能力是否被高估？小法在攻守两端是否能够平衡？威廉、阿扎尔们需要在防守端投入多大的精力？

        球队的中场运转经常性失灵，缺少高效的中场组合和技战术配合。其实这是兰帕德离开之后切尔西最需要解决，却一直没有解决好的问题。上赛季小法状态正佳，不论是和马蒂奇的协同调度还是和前场迭戈-科斯塔的连线，都完美地把这一问题掩盖。然而随着小法的日渐迷失(上赛季后半段就已经慢慢显现)，缺少了好司机的车子，难免会不断驶入泥沼之中。

        球队的进攻手段过于单一，特别是，他们的套路、节奏、强度已经被英超其他球队基本摸透了。几乎所有中下游球队都知道的一件事是，面对切尔西，不给阿扎尔突破的空间，压缩法布雷加斯的传球路线，自己的防守就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挑战。众所周知，穆里尼奥并不是一个特别擅长调教进攻的主教练，加上本赛季科斯塔、阿扎尔等人持续低迷的表现，使得切尔西的进攻十分“难看”。

        你看，这就是新赛季穆里尼奥手下的这支切尔西了，三条线都存在极大问题。然而更大的问题，还远不止于此......
        
        如你所知，球队的进攻效率？老问题了。伊万、特里等人的老化？不是一天两天了。科斯塔、阿扎尔、小法状态不好？大概还不至于让卫冕冠军直接来到降级边缘。相比于这些我们能看到的、竞技方面的原因，穆里尼奥手下的这支切尔西坠落得如此之快，可能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精神层面的因素。我的意思是，当球队在球场上的问题没能很快解决的时候，情绪和矛盾往往会在球场外弥漫，甚至爆发。

        于是我们看到了队医伊娃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看到了特里坐上冷板凳，看到了马蒂奇替补上场很快又被换下，看到了各种内鬼论、捉奸论见诸报端......以往遇到类似情况时，穆里尼奥习惯于把球队的状态和气氛调整到“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模式，然后共度难关。这赛季也不例外，我们还是听到了他各种犀利的言论，看到了他各种出格的举动，只是这一次，似乎所有的手段，统统都不再奏效了。

        坦白讲，这样的场景并不算太陌生，对于穆里尼奥来说，他似乎总会在执教一支球队的第三个赛季，暴露出各种更衣室问题。国际米兰时期他曾因指责蒙塔里的信仰而使球队士气受挫，而皇家马德里时期他与卡西的斗争，更是成为了一个球迷至今仍然津津乐道的“疑案”。所有这些闹剧的发生，穆里尼奥极强的个人风格无疑是主要原因：他太喜欢独断的权威领导模式了。

        没办法，这也正是穆里尼奥不断取得成功的原因。

        他最擅长的就是激发球员的本能，让他们在场上拼尽全力，甚至把一场足球比赛变成一场非胜不可的战争。所以我们喜欢穆里尼奥，喜欢他的球队在场上畅快和激情，喜欢他和球员们的亲如父子(譬如埃辛称他为爸爸、斯内德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等等)。可同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所谓刚不可久，球员也是人，当鸡血的温度渐渐冷却，当意志力和勇猛度的比拼渐渐消退，特别是当胜利目标已经达成过之后，球员们是否还能适应持续高压的态势，是否还能绝对地服从和敬畏，不得不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同样的一个原因，球员可以为穆里尼奥留下泪水，也可以不为他挥洒汗水。

        同样的一个原因，穆里尼奥的球队可以迸发出无穷的战斗力，也可以在场上乏善可陈甚至形如梦游。

        同样的原因。
        
        纵是如此，但跟国际米兰、皇家马德里所不同的是，这里是切尔西，这里是斯坦福桥——所以穆里尼奥的下课，又显得那么令人唏嘘。

        就在宣布穆里尼奥下课之后，切尔西的官网如此写道：切尔西的所有人都感激何塞自2013年夏季回归以来的巨大贡献。他的3个联赛冠军、足总杯冠军、社区盾冠军和3次联赛杯冠军让他成为我们110年以来最成功的主教练。但是何塞和董事会都认为，球队本赛季的战绩难以令人满意，对双方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

        想想看——

        球迷票选的切尔西百年最佳教练，三座英超冠军奖杯，一次足总杯冠军，三次联赛杯冠军，一次社区盾杯冠军，95个联赛积分创造的英超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这些，是冷冰冰的数字。

        特里、兰帕德、德罗巴、埃辛、伊万诺维奇、切赫......这些，是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从被很多人嘲笑没有底蕴，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球队”，到形成铁血、顽强、简单、质朴的球队精神气质，从而感召了大批的忠实球迷，兰帕德每一次进球之后双手指天悼念母亲，特里一次次站出来为队友出头， 一支拥有着铁血般意志的切尔西，一支充盈着男人之间兄弟情义的切尔西 ，这些，是无数令人感动的独家记忆。

        所有这些，都是穆里尼奥曾经带给过切尔西这支球队的。有时我们很难区分到底是穆里尼奥成就了切尔西，还是切尔西成就了穆里尼奥。事实上，在很多切尔西球迷的眼中，穆里尼奥，就是属于他们、属于球队的那个神(看看去年穆里尼奥二次入主球队时切尔西球迷的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就好了)。

        所以你能理解阿布拉莫维奇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对穆里尼奥痛下杀手，请穆里尼奥回来不是让他力争保级的，更何况，他还一直是个极度缺乏耐心的老板。可以想见，这一决定无疑异常艰难，显然，现在切尔西的问题，已经不在穆里尼奥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而让功勋教练再一次下课，也是阿布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毕竟，球队的目标，不可能是保级。

        于是，从拉涅利手中接过教鞭开启穆一期，到败给拉涅利的球队终结穆二期，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循环。
        
        让我们再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穆里尼奥手捧欧冠奖杯，作为“特殊的一个”，驾临斯坦福桥。那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他让人明白一个主教练可以如此帅气，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放炮，可以如此迅速地为球队争得锦标。他就像是那种聪明过人却让你无从定义好坏的男人，那种花样层出不穷却又极具破坏力的男人，他们都是率真而自私的，有时甚至显得冷漠寡情，但却充满了十足的致命魅力。

        十年时间，我们一起见证了穆里尼奥在主教练岗位上的热情投入，见证了他对球队调教的能力，见证了他对胜利的极致渴望。同样，我们也耳闻了越来越多球迷、媒体对他的诟病，譬如过于极端保守、譬如过于功利、譬如独断专行。十年过去，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恨他——这就是穆里尼奥的个性，这就是“特殊的一个”。

        作为马基雅维利主义的现实代表，没有人比穆里尼奥更需要不断的胜利，这既是完成目标，也是充盈自我。从波尔图时代的三冠王，到开启了穆式切尔西，到国际米兰的三冠王，再到皇家马德里的百分夺冠，穆里尼奥只用了十年时间，就几乎拿到了一个主教练所能拿到的所有荣誉。他在不同的联赛、不同的球队不断证明着自己，他让胜利成为包裹自己的盔甲，然后刀枪不入。

        可一旦胜利不再那么习以为常，穆里尼奥和他的球队便自然地受到大量的攻击。就像前面所说的同样的原因可以给穆里尼奥带来球场上的战斗力和更衣室里的炸药包一样，同样的个性，既能让他在得意时“真性情”，也能让他在不得志时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坦白讲，两年前，当穆里尼奥在球迷的山呼海啸中王者归来，我曾隐隐觉得这一次或许会不一样——国际米兰和皇家马德里的经历应让他更加成熟，或者，能够接受“二进宫”，再次与阿布拉莫维奇联姻，本身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穆里尼奥的变化。那时，似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带领切尔西完成最后的蜕变，这种蜕变，不只是英超冠军或者欧冠冠军，而是像弗格森之于曼联那样，成为球队的精神标识，成为切尔西毋庸置疑的教父。

        这个赛季，我们确实看到了穆里尼奥身上的一些变化，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从卫冕冠军到降级边缘，崩塌实在来得太快，这很像一场美梦的急促醒来，甚至有些四顾茫然。
        
        切尔西俱乐部在球队官网的宣言中说，“俱乐部希望明确，何塞以非常合适的方式离开了我们，他仍然将会是受到切尔西喜爱、尊敬，并且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在英格兰和斯坦福桥的传奇将会长久被铭记，并且我们始终欢迎他来到斯坦福桥。”

        然而，他大抵确凿是不会再回来了。

        上赛季在谈到续约时穆里尼奥曾说，“如果阿布认为够了，那我就离开。”现在，他兑现了这句承诺。或许，这样的分手对于他和切尔西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一方面，切尔西的战斗力已经涣散到无以复加，球迷们也受够了每周自己主队的新闻出现在八卦娱乐版，成为人们剔牙买单之后的笑谈；另一方面，我相信，穆里尼奥已经为这支球队，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事实上，这个赛季的穆里尼奥，经常让我想起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那段经典结尾：他坚持了这么久，曾经的梦想是如此的触手可及，他紧紧的把它抓住，其实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一切他想要的。盖茨比相信绿光，相信久违的希望。希望正在离我们远去，但这不重要。明天我们将奔跑的更快， 将我们的双臂伸的更远。终有一日，我们继续奋力航行，逆水行舟，被不断地推回，直到回到往昔岁月。

        很多时候，他甚至变得不再那么“特殊”，我们看到了他在场边的苦笑，看到了他在球迷献上无悔支持时眼角浮现的泪花。我上一次见到坚强的穆里尼奥如此脆弱，还是2011-2012赛季他手下的皇马和拜仁欧冠半决赛第二回合的点球决战。你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狂人，会跪在草皮上看完整个点球对决。那一刻，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已经把对比赛的所有准备都做到了极致，却只能无奈地听从上天的安排。仿佛是历史有意捉弄他似的，他的球队倒在了点球点前，而当他的对手来到最终的决赛——

        是切尔西，登上了他们曾经一起梦寐以求的，欧冠领奖台。
        
        今后的岁月，穆里尼奥是会继续坚持“特殊的一个”，还是慢慢变得普通甚至谦逊，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是，在这里，他和切尔西走到了终点。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十年过去，穆里尼奥的黑发已变灰白，他也已经把最好的自己，献给了球迷，献给了切尔西。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一个从穆里尼奥初次入主球队起便成为切尔西球迷的都应该自豪，他们是何其幸运地陪伴并见证了自己主队最好的时代。那时间刚刚好，好像心中的英雄刚上路，你就已经在他身边了。

        如是，当穆里尼奥再别蓝桥，他和切尔西所共同经历的，你都感同身受，什么都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