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红妆爱球场，追忆百年前的英伦女足

现代足球被普遍认为起源于19世纪中期的英国，英格兰足球协会(FA)的成立标志着足球运动向着规则明确、组织有序、传播广泛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然而，这仅仅是男人们的一大步，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人们仍被安放在精致的紧身胸衣和鸟笼裙里，离自由地迈步尚有距离，更不必说和男人一样上球场竞技了。

不爱红妆爱球场，追忆百年前的英伦女足

让我们先把目光投向1846年2月的一场足球赛，这一天的午后，德比市市长威廉-莫斯利(William Mousley)来到人头攒动的市民广场，却没有被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始终眉头紧皱。他将为即将进行的一场本市居民间的足球比赛开球，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兴奋不起来。

顷刻，黑压压的成年男子大军从广场两侧的通路向中间汇集，他们也就是参加比赛的队员了。仍旧没有好脸色的威廉市长将球一抛，比赛宣告开始。但不对劲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出现了，首先，从两边汇集而来的男人们全部加入了比赛中，两队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人。而后，大家根本不遵守规则，手脚并用地抢夺皮球。接着，抢到皮球的人非但不往对方的腹地推进，反而往自己一方的场地跑。再看就会发现，球场哪里有什么边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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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世纪中叶的一场足球赛

一场19世纪中叶的英伦足球赛大抵就是这样的，球员们手脚并用地抢夺皮球，并将其带回己方的球门(通常是工厂或果园的大门，距离开球地若干英里)。可以想见，成百上千的成年男性哄抢皮球会是多么混乱的场面，互相推搡、蹬踏是极为常见的事，拳打脚踢、各种下黑手更是不在话下，所以每年的比赛都会有人受伤，市长更是要为公共秩序的混乱和公共财产的损毁而背锅。

而女人们在做什么呢，她们只能在高层的楼房上挥动手绢，为“球场”上拼搏的男人们助威。

这也就是1881年，当一位名叫海伦-马休斯(Helen Matthews)的女性要组织女子足球队时，公众一片哗然的原因了。经过了几十年的进化，足球运动虽已不像之前那样毫无规矩，但仍旧保留了手脚并用(当时的一些足球比赛还是足球和橄榄球的混合物)等比赛规则和拼抢激烈、身体接触频繁的比赛风格。因此，它仍旧被视作男人独有的运动。

但海伦-马休斯还是成功组织了一支22人的队伍，并在爱丁堡举行了首场历史上有记录的女子足球赛，为了壮大比赛的声势，海伦声称这是一场苏格兰对阵英格兰的国际性质比赛，并向公众发售门票。比赛在一帮大老爷们的注视下顺利开场，至少有几千人涌进了爱丁堡的复活节路球场(现在这座球场是苏冠希伯尼安队的主场)，最终比赛以苏格兰队3比0完胜告终，然而隐隐让人感到不安的是，观众席自始至终都不太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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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海伦·马休斯

一周后两支球队在格拉斯哥再度交手时，场面终于变得不可控制。观众们先是发现所谓国际对抗是一个谎言，因为两队的球员里有好些都更换了自己球衣的颜色，变成了对方阵营的球员。这还不是引起观众骚动的原因，真正让观众受不了的是姑娘们的打扮：灯笼裤取代了衬裙、无边呢帽把长发团团抱住。格拉斯哥的观众们对着场上的这群假小子慌了神，无视她们还穿着其实不适合运动的高跟鞋，一股脑地冲进了场内。

姑娘们先是躲进了隐蔽的休息区，后又匆忙乘坐马车离开了现场。赛后有报道称，部分观众其实是对女足姑娘们的这身打扮感兴趣才冲进场内的。然而事实就是，姑娘们在苏格兰再也无球可踢，苏格兰政府从格拉斯哥骚乱开始禁止了境内的女足运动，而解禁的日子，竟然要等到1971年。

女足就这样在公众视野中消失长达14年，直到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The British Ladies Football Club)的成立。1894年，女权主义者内蒂·亨尼伯尔(Nettie Honeyball)在报纸上发布了一则广告，招募对足球感兴趣的女性，并顺利吸引了30人参与。这些女足队员接受了比十几年前的前辈们专业得多的训练，她们的教练是当时托特纳姆热刺队的边前卫比尔-朱利安(Bill Julian)，背后的支持者则是有贵族背景的弗洛伦斯-迪茜(Lady Florence Dixie)，尽管迪茜的兄长正因为和名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官司把家族置于舆论的中心，迪茜还是倾尽全力支持秘书内蒂的足球事业。

内蒂把俱乐部的首秀地选在了伦敦的克朗奇区，她不再像海伦那样可以夸大比赛的价值，只是简单地把姑娘们划分成北伦敦队和南伦敦队，或许现场会有那么几位亲历过十几年前那场骚乱的老球迷会注意到，与那时候相比，姑娘们已经脱下了高跟鞋，取而代之的是和男子球员无异，只不过尺码稍小的平底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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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首场比赛的现场

比赛以北方队7比1大胜告终，然而媒体对这场吸引了一万人到现场观看的比赛却并不领情。《每日概述》写道：“只消观看比赛的前几分钟就会知道，女子足球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曼彻斯特卫报》也不无调侃：“姑娘们的装束很好地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灯笼裤上罩上一两层短裙什么的，但这股新奇劲儿一过去，女子足球很快就会失去吸引力啦。”

的确，当时的女子足球赛缺乏速度、力量、技巧等足球比赛之所以精彩的一切要素。即使换上平底鞋和比一般球赛稍小的球，姑娘们仍旧很难把球踢远；偶尔当皮球落在球员头上的发髻或头巾上时，比赛还要暂停好让球员稍作整理。但即使是这样远称不上职业的竞技，仍旧诠释了其创办者内蒂的宣言：“我们要借此告诉世界，女人并不像男人描绘的那样，只能是花瓶一样的摆设。”

内蒂的球队没有让当初媒体的预言成真，她们巡游英伦诸岛踢表演赛，几乎每场都吸引了数以千计的观众。尽管长期处于舟车劳顿的状态，俱乐部也因伤病而出现减员的情况，球队还是完成了数十场比赛。球队还把其中多场比赛的门票收入捐献给了比赛地的慈善组织，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女子足球无益”的说法。颇为讽刺的是，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解散的直接原因正是资金不足，1896年，当疲乏的队员们到达埃克斯特时，她们发现自己身上的钱既住不起酒店，又付不起回家的路费。当姑娘们的求助遭到埃克斯特市长的拒绝后，她们甚至不得不靠友人的接济才能顺利返乡。俱乐部的活动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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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部分成员的合影

诚然，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含有明显的政治意图，其资助人和管理者都是立场鲜明的女权主义者，内蒂就曾在一次采访中说过：“我必须表明我的坚定信念，女子足球关乎性别革命……我希望有一天女性能在议院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国事——尤其是那些和她们关系最紧密的事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但这并不意味着俱乐部成员们对待足球的热诚有丝毫的不足，当你从仅有的一些历史图像中看到身着红罩衫、蓝灯笼裤、褐色靴子、白色手套的不列颠女子足球俱乐部成员时，你会开始想象她们在场上追逐拼抢的样子，稍显笨拙、柔弱，却也坚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