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城最后的贵族——保罗-马尔蒂尼

在2004年欧洲杯的时候，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意大利队的运气并不是太好。

而当年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解说员的这么几句话：

马尔蒂尼今年没来啊？
也许是担心自己老了？
也许是觉得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我记得那个时候，保罗是36岁。然而直到2009年，他才算是真的老了，在41岁告别赛场，告别25年的红黑生涯。

他是顶尖的后卫，他是忠诚的旗帜，也许是因为意大利人为红黑军团效力了太久，荣誉、毁誉，高潮、低谷，全都经历过，他留给米兰人多少热忱和喜悦，也就刻下了多少失望和嘲弄。

在圣西罗的南看台，就有这样一群“臭名昭著”的极端球迷，他们就喜欢跟保罗过不去，而矛盾在马尔蒂尼临别前的比赛当中爆发到极点——米兰输给了罗马，拼尽体能的马尔蒂尼弯腰歇了会，然后摘下头箍。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君子风度，独自绕场一周，向球迷挥手并致以飞吻。但在南看台，极端的球迷打出横幅辱骂保罗，指责他没有资格成为和巴雷西一样伟大的队长。

后者愤然回击，一贯绅士的他极为罕见地竖起了中指，他是一个君子，但是他并非没有脾气。



来看看他这副愤怒的面庞吧，像极了古希腊的斗士，像极了一尊精心刻画了轮廓的雕像，几乎没有谁还能在40多岁还保持着如此优雅的体格，这就是一位“下凡的希腊神祗”。

完美？这个词已经很难拿来修饰马尔蒂尼了，无视掉那些无端的、苛刻的批评，或许应该用“终极完美”，来修饰马尔蒂尼——在2009年，保罗踢完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米兰德比大战，国米的球迷们拉出一个横幅：二十年来的场上对手，但生活中却始终受人爱戴。

时光向前倒拨——在1985年，某个阴沉沉的雪日，一个战战兢兢的十六岁少年为米兰出战。主教练想确认：你想踢哪个位置？他说自己是右脚球员，想踢右翼。于是他上场了，一个错误都没犯，从此，他就成了这支球队的常规首发。

虽然小时候曾经崇拜过尤文图斯，但是保罗很快就重塑了自己对于米兰城的热爱。他曾经不断、不断、不断地拒绝曼联和切尔西，这些都是为他开出过高价钱的俱乐部。甚至为了贴补财政窘迫的俱乐部，他还一度主动削减过自己的薪水。他无时无刻不在谈论，为自己的故乡踢球，是多么重要。

对老球迷而言，在新时代流动如潮的足球世界里，本土这个词的意味淡薄了很多，这在马尔蒂尼看来不是特别容易接受。毕竟他自己几乎就完完全全地是一个米兰人——他的启蒙老师，就是自己的老爹恺撒-马尔蒂尼，米兰队的昔日教练。



他就是如同一个血脉纯正的贵族。让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红黑色的俱乐部。

你来猜猜，这种热忱究竟能够激发出多大的潜能？球队曾经让天生右脚的马尔蒂尼踢左翼，然后不怕吃苦的保罗居然就能把自己的左脚练得跟右脚一样纯熟，老天啊，那可是12岁以下的儿童仰赖天赋才可以做到的技艺。而马尔蒂尼通过刻苦，就能做到。

从此，右脚的马尔蒂尼修炼成了“伟大的左后卫”，同巴雷西、科斯塔库塔、毛罗-塔索蒂一起，组成了“不可超越的”米兰后防线。

自此之后的二十年，他身边的搭档在不停更换，内斯塔、卡福、卡拉泽；却很少有球员能够像他一样如此长青。从心理学的角度说，球星认为自己的年龄是多少也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这属于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马尔蒂尼避免压力有自己的妙招：他在球场之外绝不思考足球，他也从不看意大利足球日报《体育报》，从不上电视或跟别人聊足球八卦，也不跟妻儿探讨足球。甚至包括他的父亲。

阿贾克斯的恩德特，曾经常用马尔蒂尼给年轻的孩子们当足球榜样，马尔蒂尼后来得知此事，他说自己对此感到荣幸——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切地感到荣幸。

在西蒙-库帕看来，这是伟人所必需的一种心理战术：知道自己伟大，但必须表现的谦虚，也从不去四处吹嘘。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却没几个做得到。我们见过的大多数，是颐指气使，是自吹自擂。而作为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忠诚旗帜，马尔蒂尼更难得的是他的专业眼光和精神。哪怕退役之后，仍是如此。

在退役之后，他说得最多的就是ac米兰，这家他终身效力了25年之久，出场多达902场的俱乐部。而且，他通常都是在说米兰的毛病。 无论是资历还是专业程度，我并不觉的谁比他更有资格来臧否——米兰城里所发生的一切。

恐怕他比谁都清楚，米兰城日渐衰落的病灶在哪儿。

“现在的AC米兰和我效力时有什么区别？很简单，时代不同了，资金投入也不同，正是它们造成了不同的结果。这是一条永远不变的真理：没有资金投入，管理就会变得复杂。但他们买人的行为显示出俱乐部几乎没有规划。”

财务的窘迫，建队的混乱，这已经不是马尔蒂尼第一次批评米兰了。在2012年，《共和报》的一次采访中，他发表了著名言论，批评该俱乐部已经失去了曾让他们伟大的魔法。他表示球队已经失去了全部领导力。



他对待几位米兰少帅的看法可谓是一语中的：

“因扎吉是否是未来的合适人选？他带梯队的两年成绩斐然，这份经历很重要。但新手教练必须有强大的球队结构做支撑才能出成绩，否则一样自毁前程。”

“西多夫是否是当前的合适人选？他拥有勇气和人格魅力，但理智的说，他还不是执教方面的专家，而且就算让瓜迪奥拉来也未见得能做什么。”

唉，就像瓜迪奥拉先前所强调的那样，在一支球队当中主教练的工作能发挥效用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俱乐部的竞争力首先在队伍的实力，主帅的工作只是帮助他们少走弯路、最大程度地兑现他们的能力。

我们知道米兰城历史上的两位功勋彪炳的主帅——萨基和卡佩罗，是在执教之初就有冠军球员可以倚仗的。而大多数情况下，离开了好球员，主帅就什么都不是。便宜的老球员可以省钱救火，却不能让球队有本质的进步。

保罗感慨说：“在07年赢得欧冠之后我就觉得如无革新，米兰就无法停止坠落。卖掉伊布和蒂亚戈-席尔瓦则是最后的致命一击。”

事实不幸被他言中。

保罗-马尔蒂尼，就如同是米兰城里最后的贵族：他血脉纯正，视自己为俱乐部的一部分，他坚定，他顽固，他懂得说不，荣誉与责任浇筑了原则性和独立意志，胸怀中流淌着知性与道德。他能够超越时尚与潮流，甘于寂寞；也能够守住初心，不被权力和庸见所奴役。

非此，他不能那么坚定地拒绝高薪的诱惑，

非此，他不能那么坚定地驻守米兰城25年，

能够虚怀若谷，优雅地守住内心的界限，也明辨是非，懂得愤怒地向极端说不。

在场上作风顽强，可以战斗到最后一刻，在场下头脑清醒，洞察俱乐部的弊病。



而这恐怕正是他与加利亚尼之间的矛盾所在，也是他在退役后与米兰城的管理层屡屡唱反调的根源之处——

保罗不止一次地指出，红黑军团存在结构性问题：球员数量众多，但真正在竞技上真正具备实力的能者却寥寥。在皮尔洛、加图索、西多夫一代人凋零之后，却并没有靠谱的青年才俊入替。

病症？显而易见。

问题在于米兰花钱不当吗？或许芭芭拉和球迷也都这么认为。保罗对此痛心疾首：“俱乐部应有明确的目标。不要说什么与尤文竞争，我们已经不是欧洲前十的球队了。”

我赞同他的说法，加利亚尼是一位非常能干的经理，但他缺乏理解球员的能力。他试图包揽一切，但这是不可能的。偏信偏听当然不及群智群力。大批的免签、低费的大龄球星涌入，年轻人的机会在哪儿呢？

来看看咱们这些年的米兰城吧！球会没有计划，只看今天，顾不得明天。制服组应该买进实用的球员，而不是只盯着零转会费。那些免签而来的老将就像是救火队员，也许一次有效，但不可能次次管用。况且再给他们一份过于慷慨的合同，那省钱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既然红黑军团不可能在资金投入上匹配真正的豪门标准，那就更该像一家中小球会那样，踏踏实实地从底层的基础做起，在有潜质年轻人的身上做文章，哪怕只是要牺牲一时的成绩——况且在事实上，免签老将的做法也没见得把成绩提升到哪里去。

就像马尔蒂尼所说的，米兰的另一个短板在于没有优秀的球探网络。过去不为金钱发愁大可一掷千金，圣西罗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世上最好的球员，但现在既然财力有限，就该放弃追逐名气，而去选择那些最实用的。而可惜的是，比起那些稍小的俱乐部，米兰制服组在这方面能力的落后，都不知要多少光年呢。

在圣西罗幽绿的草坪上你嗅不到一丝星味儿；

积分榜上的排名却如同白瀑激流，滑落千丈。

像保罗一般的坚毅斗士月明星稀，空自寂寥；

对未来的冀希只能寄托给十六岁的多纳鲁马？

此时此刻，该来仔细想想保罗的这些逆耳忠言？

或许我们该感到庆幸：在动荡岁月里，作为米兰城最后的贵族，保罗还保留着清醒的头脑。

但令我深感不幸的是：马尔蒂尼所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