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经不住的似水流年，逃不过的此间少年

对于杰拉德来说，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1989年的4月15日，在那场名为希尔斯堡惨案的灾难中，有96个利物浦球迷永远失去了为主队摇旗呐喊的机会，杰拉德的表哥乔恩-吉尔不幸成为了其中最年幼的遇难者。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刚刚加入了利物浦青训营，杰拉德很有可能也和表哥一起出现在这片看台之上。

在惨案发生9年之后，第一次代表利物浦亮相英超的杰拉德哭着对乔恩的父母说：“他正在看着我，我会永远为他而战。”

他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8岁进入青训营，18岁在联赛上演处子秀，19岁入选国家队，尽管他已经逐渐成为了这支球队这座城市的象征，但他有一个习惯始终从未改变：每当驾车来到安菲尔德，他总会去看看印在墙上的96个名字。

不同于伦敦和曼彻斯特等大都市，利物浦是个偏僻小渔村，人口少，光阴慢，人们愿意等待一个本土的孩子慢慢长大然后接过红军的队长袖标，更何况，这是与希尔斯堡惨案有如此多渊源的孩子。尽管那一年，他只有23岁。

事实证明，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队长”二字大大提升了杰拉德的责任感，在之后的两个赛季里，他不仅成了国家队铁打的主力，而且不断在技术层面上取得进步。比如，改善了自己的防守动作，降低无脑吃牌；比如，提高了长传球和任意球的精度，弧度更平、球速更快；又比如，用长距离回追和大面积奔跑，给利物浦刷出一道令人动容的风景线。

终于，利物浦球迷等来了更大的惊喜。在那个史诗般的伊斯坦布尔之夜，杰拉德振臂一呼，然后天罡地煞星宿飞扬。

那时候的杰拉德，25岁，正当壮年，头顶欧洲冠军队长的光环，意气风发。展现在他面前的道路可谓条条都康庄：他有机会转会切尔西或者皇家马德里，去更有钱更高水准的球队，在一个不用carry全队的更高平台上，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便可以囤积冠军。

他动心了，向俱乐部递交了转会申请，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将申请收回。那一刻他的所思所想大概是“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或者更简单——他终是不能割舍这身红色的队服。

只可惜，伊斯坦布尔仿佛透支了这支球队所有的运气，在之后的十年里，除了一座足总杯和一座联赛杯，利物浦再无任何冠军入账。2006-2007赛季，球队折戟欧冠决赛；2008-2009赛季，杰拉德以联赛17球的数据，将利物浦带到了联赛亚军，但还是与桂冠失之交臂；2013-2014赛季，球队打出了惊人的进攻，却在他的一滑之后功亏一篑。

说起来，除了48000个座位的安菲尔德和永远不会停止的永不独行之歌，杰拉德的职业生涯真的有些孤苦。阿隆索、托雷斯、苏亚雷斯，一个个高投资低回报的赛季，一个个可以和他共同扛起球队的好友相继离去，逼得他只能把一次次的去压榨自己的剩余价值。

在这十年间，过去的对手大多都已挂起战袍、走上评论席或者去中东土豪那里谋一份高薪，但他依然在这里，带着利物浦，踏进安菲尔德，然后不停的跑动、组织，像他年轻时一样，扛起球队。他的性格和技术注定无法随心所欲的玩弄足球艺术，他所能做的只有一点一点把自己磨砺成球队需要的样子，然后死撑到底，打碎牙齿和血吞。

只可惜，“个人VS时间”，是一场从来没人打赢过的战争。虽然他觉得自己犹有余勇，但属于他的宏伟时代，其实已到了最后的黄昏。

而且，当时的主帅布兰登-房东-罗杰斯的理想是清理前朝遗迹、打造一支完全自己完全掌控的红军，而这座城市、这支球队甚至所有球员信仰的都是杰拉德，他永远享受着最好的灯光和机位，拥有者最多的特写和对白。这真的有些碍眼。

于是在2014-2015赛季，杰拉德的出场时间大幅度缩水，他在自己的自传中提到最后一次双红会时曾这样描述：

“周三训练，我感觉状态非常好，比球队中任何人都渴望出场。晚上，我收到罗杰斯的短信：最近这几天，你训练这么好，我们能聊聊吗？明天训练之前，你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当时我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了，但我很快就回复信息：耶，当然没问题，谢谢。那一刻，我真的很兴奋，我把罗杰斯的短信又读了一遍，内心在翻腾：我又可以回到球队了，罗杰斯知道，对手是曼联，还是主场，重要的比分，他需要我！”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罗杰斯的办公室，罗杰斯说：你看，我不顾一切的想让你重回首发，但球队现在表现这么好，我想继续沿用目前的首发。”

……

在描述这段故事时，杰拉德使用的词汇是：“欺骗。”

对于一个超级英雄来说，最大的悲哀不是战死沙场甚至也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像廉颇一样，在自己仍然一饭斗米、肉十斤、只待披甲上马之时，球队告诉他：“我们不需要你了。”一句话，就足以把所有的骄傲关进绝望的地下室。

于是，杰拉德攒着一股怨气在板凳上坐了半场，然后在下半场出场38秒之后就吃到了红牌。

现在回头想想，直到那次双红会之前，杰拉德仍然有可能改变心意选择继续留下来，就像他当年那封递出去又收回来的转会申请。但双红会赛前的不公正对待和赛场上自己的糟糕表现，让这一切都无法挽回。

对于杰拉德来说，虽然安菲尔德已经变成一个不看路牌不看门号就能走进去的地方，但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告辞出门，哪怕夜凉如水。

一生红色的信仰让他奔逐十年，他曾经认为只要专一的对待生活，奇迹就会在山重水复之际豁然涌现。但结果却是每个赛季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篮去打水，最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神经偶尔会短路的追日夸父。

至于，英超冠军？真的没有人相信了。

于是，时间静止，所有纪录打上休止符，一切都定格在6021天，710场，186球。

回顾杰拉德的职业生涯，他不够伟大不够完美，离最佳，总是就差一步。两次与英超冠军擦肩而过，在英格兰永远无法兼容的红蓝双德，两张默西塞德郡德比红牌和两张双红会红牌，经常在球队最需要的时候脑子一抽变成一个热血少年，甚至连忠诚二字，也不像托蒂那样，根正苗红，从一而终，他的第一张冠军奖杯合影始于埃弗顿，他的最后一身战袍终于洛杉矶……

然而，就像詹俊说的那样：“杰拉德过往曾经摔倒过，他曾经滑倒过，他曾经自摆乌龙，他曾经回传失误，你们可以嘲笑他，但他是一个忠诚的象征，那些失误都是他从云端跌落凡间的一瞬间。大家看一看杰拉德，想想自己，或许是这些跌落凡间的瞬间让杰拉德接近了和我们这些凡人的距离。让我们觉得他是那么亲近，也许当你看着杰拉德会像自己一样在成长中犯错误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份释然呢？”

其实詹俊所说的这些，球迷早已释然。

人人都说利物浦欠杰拉德一个英超冠军，但在2013-2014赛季的那一滑，何尝不是杰拉德欠利物浦的一个英超冠军？只是，杰拉德和利物浦之间已经是砸不开掰不碎的整体，无所谓谁欠谁。在共同经历如此多风雨之后，再次回忆往昔，只觉得世事难料，只庆幸他从未被世俗和金钱所击碎，庆幸他在我们眼前踢过足球。

所以，如今红军球迷津津乐道的只是杰拉德给这支球队带来的荣誉：1次欧冠冠军、3次联赛杯冠军、2次足总杯冠军、1次欧洲超级杯冠军、1次欧洲联盟杯冠军和1次社区盾冠军；1尊铜球奖、1次欧足联俱乐部年度最佳球员、1次PFA年度最佳球员、8次PFA年度最佳阵容、3次欧足联年度最佳阵容和3次国际足联年度最佳阵容，1枚大英帝国勋章……

无悔二字，既是球迷之所思，也是杰拉德之所想。

他在自己的慈善告别赛后，曾经说过这样几段话：

“过去几年我的确曾有过转会的想法，但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割舍对利物浦的感情。我不觉得自己作出的留队决定是一种牺牲，对我而言，在利物浦以队长的身份踢球就像是生活在梦想之中，我只想留在这里等着球队重获成功的那一天。”

“如果有人在我8岁进入利物浦青训的时候对我说：你将来会为这支球队踢710场比赛，赢得各种荣誉，但也会经历数不清的起起落落。我想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割开我的血管，里面流淌的始终是利物浦的红色血液。”

在离开利物浦之后的两年里，他无数次的回到安菲尔德，省亲、观战，甚至随队训练。很明显，他有些后悔，连他自己也很介意自己在生涯末期那短暂的灵魂出走。

于是，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下一站时，他拒绝了一份新的球员合同，又拒绝了米尔顿凯恩斯的教练职位，然后在感恩节的前一天宣布退役。

他最希望自己的未来走向哪里，已经不是秘密。

如果一切符合想象，那杰拉德的下一个决定将为安菲尔德翻开一页新的历史。那么这将是个8岁从军、17年职业生涯落幕后36岁回归故里的动人故事，这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可以使用同一段画面：“我会想起父亲陪我一起去利物浦培训中心的日子，转两趟公共汽车，在下雨的时候，在寒冷的日子里，在冰雪皑皑的季节。我会回到过去，一切就像在昨天。”

经不住的似水流年，逃不过的此间少年。在世界如草木般被时间收割之后……

杰拉德，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