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编者按：科索沃今年五月成为欧足联新的成员(虽然包括我国在内的不少国家目前并不承认科索沃的独立主权)，作者罗伯特-奥康纳(Robert O'Connor)记述了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科索沃主场与克罗地亚比赛的前后见闻。

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不过似乎没有人感到困扰。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没有人还会在室外闲逛。斯库台，连同这样的气候条件，都是典型的巴尔干特色——古典、安静，与欧洲的主流城市很不一样。雨点穿过咖啡店和商场的屋檐流进水槽，汇入地面，雨越下越大，随着夜色加深，寒意逐渐弥漫。

我到达斯库台整整12小时了，这里距离阿尔巴尼亚首府地拉那其实仅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但两座城市给我的感受却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地拉那是一座喧嚣繁华的大都会，在外貌和文化上都受到了西欧的影响。即便已经是10月，但这里还是比较热，更令人难熬的是这一路旅程即便短暂，但越是接近斯库台，道路状况就越差，满地的坑坑洼洼犹如一路驶向了二三十年前。不过远方延绵起伏的巴尔干山丘十分奇伟，大多数人都会沉浸在眼前的景色中不能自拔。

10月6号，在城区的主干道边，树杈上、房屋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旗帜，色彩与车马声将城市妆点一新。除了阿尔巴尼亚显眼的红底黑鹰国旗，另一种看起来更平和的蓝黄色旗帜也是随处可见，这就是科索沃的旗帜，欧洲大陆一个特殊的存在。旗帜上绘出了科索沃的边界形状，上方则是六颗五角星，象征着科索沃的六个民族，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明了的了。而就像旗帜的内容——科索沃在土地和民族两方面都饱经战争摧残——他们是这片具有悲剧气息的土地上跳动的脉搏。

今天，是科索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主场”进行国际比赛，虽然说在他们破碎动荡的历史中，“第一次”变得有些廉价，但不可否认，这次仍然意义非凡。在被欧足联“抛弃”了25年后，科索沃终于可以作为独立的球队参加比赛，而球迷们等待这样在家乡的土地上摇旗呐喊，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共有超过16000人前往体育场，但是本场比赛的球票在几分钟之内就销售一空，没搞到票的球迷只能返回首都普里什蒂纳，在特蕾莎修女广场通过大屏幕观看比赛了。

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图)科索沃与克罗地亚球迷在场外聚集

虽然说这是科索沃的“主场”比赛，但实际的举办地是在阿尔巴尼亚，这是因为隔壁科索沃的两个主要球场——首都普里什蒂纳的城市球场和北部城市米特罗维察的艾登-亚沙里(Adem Jashari)球场都在进行翻修。不过这几乎毫不影响球迷的兴致。科索沃和阿尔巴尼亚人在语言、文化和意识形态上都高度融合，即便有少数派鼓吹“大阿尔巴尼亚”主义，也丝毫不受影响。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比赛当天城市的气氛非常火爆，大量的防暴警察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不过这其中，1000多名从科索沃前来的警察倒更像是进行了一次短途旅行，他们荷枪实弹，散坐于布满球场周边的咖啡馆，喝着大杯大杯的特浓咖啡，享受这个懒散的下午，这真是一幅特别的画面。如果说真的会出事，估计也是咖啡因摄入过量导致的。

罗洛-博里奇(Loro Borici)球场就坐落在一堆酒吧之中。随着比赛临近，大量的拥趸将球场包围，警察不得不拉起警戒线，将球迷与球场隔开。不远处，有五六个火花转轮爆出烟火，然后散落成星星点点，空气也随之弥漫起了黄蓝色的烟雾，喇叭的伴奏不绝于耳，拥挤的街头俨然成为了好似嘉年华的盛会。

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48小时之前，我就坐在普里什蒂纳市中心的一间酒吧，和我一起的是科索沃足球一位活着的传奇，库什里姆-穆尼施(Kushtrim Munishi)，他也创造了科索沃队史上的一项“第一”。那是在1993年的情人节，在地拉那客场1-3负于阿尔巴尼亚的比赛中，他为球队打进了挽回颜面的进球。不过当时的科索沃与现在的概念不同，那时候他们还仅是前南斯拉夫的一个自治省。

科索沃一直是一片特殊的领土，在整个前南地区中，只有这里的主要人口不是斯拉夫民族，并且主要语言是阿尔巴尼亚语，伊斯兰教的影响力大于基督教，是科索沃的主要教派。1991年之后，随着前南斯拉夫联邦中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波黑在一系列的流血抗争后先后宣布独立，科索沃也在贝尔格莱德秘密建立了地下政权，与塞尔维亚政权并存。

对塞尔维亚人来说，他们对一切关于科索沃的独立都不承认。科索沃的边境线内拥有很多上古伊利里亚人的神话起源，这是他们的发源地。在前南斯拉夫一系列战争中，最为欧洲人所熟知的大部分极端暴力事件，很多都与科索沃有关。

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从上世纪80年代末直至1998年内战爆发，塞尔维亚对科索沃境内的阿尔巴尼亚人在政治和社会中进行了一系列残酷的打击和压制，阿尔巴尼亚人的学校被迫关闭，成年人失业，足球队也被赶出体育场，最终，阿尔巴尼亚人的俱乐部全部退出了前南斯拉夫的联赛。

“你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事也不过如此了”，穆尼施对我说。不过在我了解的科索沃足球历史中，我的确还听到过比这个更悲伤的故事。

相对来说穆尼施更愿意谈论现在，但现状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在半个月之前，他还是普里什蒂纳FC的主帅，他率领这支最受欢迎的俱乐部登顶了秋季超级联赛。不过在这之后几天，穆尼施提交了辞呈。“我们是时候更专业一些了”，他说，“我告诉俱乐部‘给我签署一份正规的合同，否则我就不带了’，他们拒绝了，所以我退出了。”在欧足联承认科索沃之前，这些不规范的现象在这里普遍存在，并且联赛资金匮乏、规则模糊不清，种种迹象表明科索沃足球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斯库台这边，比赛就快开始了，天空开始下起了雨。球员们在场边热身时，观众席发出的羞辱性嘲讽会让所有英超联赛的“问候”黯然失色，球场有三面看台是露天的，但大雨没能浇灭观众的热情。

在唯一被遮蔽的一面看台边，科索沃足协的秘书长艾洛尔-萨利胡(Eroll Salihu)正在接受媒体采访。没有谁比萨利胡对科索沃足球的发展贡献更大，在上世纪90年代初，科索沃民生崩溃之时，正是他号召科索沃球员发起运动，退出了前南足球赛事，并在随后自己了成立联赛。

巧合的是，1991年9月一个阴沉的下午，在城郊一片泥泞的土地上，正是他自己在普里什蒂纳FC和法拿莫达利(Flamutari)的比赛中攻入了新联赛的第一球。虽然职业生涯因为战事而变得短暂，但他仍然是科索沃同时代中的出色球员，他的面孔象征了科索沃足球的团结与自由。

不过萨利胡对当晚的这场溃败无能为力，0-6负于克罗地亚是双方实力差距的真实写照，但是这并不能客观体现科索沃的足球人才。如果不是过去25年间欧足联没有承认科索沃，那么今晚这支球队的阵容或许将会截然不同。

科索沃：夹缝之中初生的足球版图

(图)沙奇里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最为人所熟知的是沙奇里和格拉尼特-扎卡(小扎卡)，他们俩都是科索沃后裔。在今年五月欧足联宣布科索沃成为新成员之后，两人都曾表示愿意改变国籍效忠祖国，不过考虑到球队和谐，瑞士对他们俩的陈述予以了保留，欧足联在更换国籍这件事上始终没有明确说法。不过今年夏天，他们俩还是身穿瑞士球衣参加了欧洲杯。

像他们这样的例子还不少，比如目前被拉齐奥租借至亚特兰大的门将贝里沙、今夏作为队长率领阿尔巴尼亚参加欧洲杯的卡纳，同时也是为科索沃争取权益的重要人物，他是南巴尔干地区产出的最优秀球员之一。还有陶兰特-扎卡，格拉尼特-扎卡的大哥，在巴塞尔取得了不小的成就。还有贝赫拉米，同样有丰富的经验。

虽然目前的科索沃队损失了以上这些人才，但是球队中的主力都是来自土耳其、荷兰和瑞士联赛，他们中也有不少出色的球员。比如右边后卫佩代达伊(Fanol Perdedaj)、勇猛的中场拉什卡(Milot Rashica)，还有曼城租借给特温特的塞利纳(Bersant Celina)。当他们带球向前时，仍然会给克罗地亚造成一定威胁，不过虽然克罗地亚这边，维达和乔尔卢卡的中卫搭档表现并不稳健，但是科索沃还是没能敲开他们身后的球门。

不过科索沃的后防更加糟糕，赛后我在停车场遇到萨利胡时，他无奈地耸耸肩说：“我们的两名中卫太慢了。6-0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一点也不。”

科索沃主帅班亚基也同样表示遗憾：“我很难接受6-0的比分。不过球队是崭新的，球员也大多很年轻，这才仅仅是我们第二场比赛而已。”他从2009年开始带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不过有流言称，假如球队在之后两场与土耳其和冰岛的比赛结果仍旧不理想，科索沃足协将会考虑换帅。

这也为这支新军增加了又一层不确定性。当科索沃从加入欧足联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之后，他们会发现这并不是象征着奋斗的结束，恰恰相反，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之后一场与乌克兰的客场比赛，由于乌克兰政府拒绝承认科索沃的独立，而被迫放在波兰克拉科夫进行。显然，这样的辗转对于科索沃球员来说必须习惯，因为乌克兰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做的欧洲国家。

与克罗地亚的溃败说明了科索沃足球在各方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们需要在几乎完全业余的基础上从零开始，同时，相同的挣扎也存在于本国。“他很伟大”，当我问萨利胡如何看待刚刚辞职的普里什蒂纳主帅穆尼施的时候，他这样评价。而当我追问，他认为科索沃足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穆尼施和欧足联所说的“专业程度”时，秘书长只是回答：“我们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

次日清晨，斯库台的大雨似乎还没有停止的趋势，罗洛-博里奇球场的灯光也依旧亮着，只是闪烁的大灯照不到科索沃足球的明天。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雪亮的灯光骤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