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美国足球进步缓慢？ 也许是因为走错了路

Sharknados是美国的一支少年球队，在芝加哥市郊、美国青少年足球协会（AYSO）组织的一个8岁以下年龄段足球联赛中踢球。Sharknados输掉了所有比赛，不过小球员们经常因为谁带来了赛后甜点而争执，很快就会忘记比赛结果。

作为一名“官方”美国足球教练，我在赛前和比赛进行过程中指导球员，教他们学会基本的技能和规则。极少数几个孩子能够迅速领悟，而其他孩子似乎在草坪上嬉耍就能满足了。总的来说，绝大多数孩子对环绕球场奔跑1个小时感到开心，他们在赛季结束时都会领到一个奖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在下一年继续回来踢球，而有一部分则不会。

Sharknados是否反映了某种输球的心态？不。

他们是否因为总能获得奖杯，所以太软，或者没有接受足够强度的挑战？不。

他们的零胜赛季，又会不会引发人们对美国足球未来的担忧？当然不会。

Sharknados输球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这支球队的球员技术比Orange Tigers、Narwhals或Mighty Hurricanes等其他少年球队的球员逊色。他们并不缺少对获胜的欲望，他们所欠缺的是能力。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愿承认现状，反而试图用种种观念来掩饰美国足球人才匮乏的事实呢？

这大抵是因为与正视美国足球存在亟需解决的问题相比，喊着一些口号高谈阔论，似乎容易得多。

唐纳德-特朗普是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总是提醒我们他是“赢家”，他还会充满激情地宣扬执政理想，诸如“让自豪感回归美国”等等，并强行给指出他政见缺陷的反对派人士贴上“失败者”、“软弱”和“骗子”等标签，目的是掩盖他对如何执政国家一窍不通的事实。

许多美国人仍然欢迎特朗普。毕竟，既然我们可以指责一些假想敌，为什么要承认美国存在真正的问题？

但在现实社会，“精神胜利法”并没有什么用。正如我们在特朗普执政后的前几个星期所见，除非你将歇斯底里的排外和举国尴尬视为“胜利”，你会发现他不太可能带领美国走向成功。

有趣的是虽然很多美国人否认唐纳德-特朗普的想法，不过在体育领域，我们仍然默默地接受了这种想法有存在的价值。

从美国顶级足球俱乐部到青训体系，球员们总是在被灌输“获胜”的信念。我们在训练时将球场视为战场，将比赛视为展示球队“自豪感”的竞争。我们对技术训练不屑一顾，因为那有可能阻碍我们营造一种高强度的竞争环境。球员们的铲球、身体碰撞非常凶狠——曾经执教过我的几个教练对此引以为豪。

每场比赛前，我们的队长都会发表激情高昂的演讲，演讲词包括“没有人能够在我们的场地上拿分”，或者“我们不会丢掉第二次触球。”这很像是政坛上的拉票活动，似乎谁的嗓门越大，谁就更优秀。

在美国，足球运动员对二次球权（second ball）的迷恋已经上升到了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程度，他们似乎将争抢第二次控球视为展示自己对比赛的投入程度、激情和意志力的一种方式。不过事实上，你可以用另一个词来替代这个语意模糊的说法，那就是——失误。

从本质上讲，球员拼抢第二次球权是一种被动反应——他们首先得犯了错，才有可能去拼抢企图拿回球权。这种现象在比赛中经常发生。问题是在美国，人们似乎更倾向于欣赏那些对抢球无所畏惧的球员。为什么？因为当某个球员飞身铲球，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渴望拿球”的感觉。

美国人信任这种类型的球员。但对任何富有创造力的球员来说，他们有勇气尝试在球门30码外射门，即便那也许会导致他们被指责。他们有勇气尝试冒险的传球方式，有勇气控球，不过在比赛前，这些球员的心态永远不会是“让我们上场，真正地表达自己”。

在我念大学时，每个赛季我们校队都会在季后赛遭遇一支由前南美青训球员组成的球队，无论我们付出多大努力，对方总是能够赢得比赛。每场比赛后教练都会发表同样的演说：“小伙子们，今天的比赛很艰苦。我们努力拼搏，不过他们最终赢了这场胜负五五开的比赛。请记住失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当时我们从未自我反省，我们没有意识到作为球员，我们的技术还不到家，所以每年都会输给一支球员技术比我们更出色的球队。他们能够更高效地传球，对创造机会更有自信——他们似乎并没有花很多时间训练如何抢球，而是努力聪明地将球控制在脚下。

决定比赛胜负的因素并不神秘，只要球员们通过正确的方式训练，那么他们的球技自然会得到提升。

美国男足在克林斯曼执教期间的战绩走势，很好地反映了这一点。正如拉姆在自传中所写的那样，克林斯曼是一位选择球员相当独断的主教练，他在执教美国国家队的5年时间里只挑选他信任的球员，完全无视了一批富有才华的美国球员。克里斯曼选入国家队的苏西、贝多亚和贝克曼等效力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的球员都球技平平，只不过他们在球场上的执行力较强——主动性和想象力则偏弱。

(图)克林斯曼曾在美国国家队执教六年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球员入选国家队表明你并不需要成为技艺出色的球员，也有机会为美国国家队首发。作为球队主帅，克林斯曼似乎也是“勤能补拙”精神的信徒。

“我们对抗全世界。”

“采取行动才有可能成功。”

“付出努力的人最终总是能够战胜那些不努力的天才。”

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人喜欢克林斯曼的这种德式魅力和勤勉态度。当克林斯曼在2014年世界杯上强调这些美德时，我甚至开始相信他真的激发了美国球员体内的神秘力量。在越来越注重统计数据林和专业人士分析的体育世界，克斯曼似乎变成了一个浪漫的局外人。他不关心现实和逻辑，他只希望球员们为他穿透墙壁。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不过有迹象表明，克林斯曼的“赢家心态”并非美国国家队取得好成绩的法宝。由于克林斯曼拒绝使用技术最优秀的球员，美国队在2016年美洲杯与哥伦比亚、阿根廷的比赛中表现糟糕。在半决赛中，深受克林斯曼喜爱的万多洛斯基以一记橄榄球式动作铲抢梅西，导致阿根廷赢得一次任意球机会，随后梅西主罚的任意球飞入球门顶角，为阿根廷锁定胜局。

克里斯曼赛后批评他的球队“太温和”。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在被打进第一个进球后，我们试图让球员们变得更凶狠，‘挑战他们，与他们进行身体对抗，踩他们的脚趾。做任何事情。’”

或许恰恰是这种心态导致美国队输球。更糟的是没有人承认失败，或者渴望提升球队——人们始终相信，在下一次，美国球员会更努力地拼搏。

(图)2016年美洲杯，梅西在阿根廷与美国队的半决赛中任意球破门

在美国与哥伦比亚的三四名决赛中，克里斯曼排出了他的常规首发阵容。赛前，许多美国媒体都认为美国队要想赢得比赛，球员的意志力十分关键。如担任评论员的前美国队前锋布莱恩-麦克布莱德所说，“获胜欲望更强的球队将赢得比赛。”

克林斯曼让当时已经35岁高龄、自去年7月份后没有踢过一场完整比赛的杰梅因-琼斯与迈克尔-布拉德利搭档中场，原因是他相信身体强壮、球风凶悍的琼斯能够与运动能力出色的哥伦比亚球员对抗。

但美国队0-1输给了哥伦比亚。

那场比赛结束后克林斯曼拒绝为他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他质疑美国队的强度，认为球队“输掉了中场的战争”。与以往一样，克林斯曼不愿为他的决定负责，而是再次抛出了一些语焉不详的陈词滥调。去年11月，美国国家队在世预赛0-4惨败给哥斯达黎加后宣布克林斯曼离任。

虽然克林斯曼推动美国足球青训系统发生了许多积极的结构性变化，但国家队水平仍然止步不前。在克林斯曼刚刚执教美国队时，他曾承诺说会打造出一支不仅仅只会防守和反击的球队——六年过去了，克林斯曼没能兑现承诺。

我们必须承认，克林斯曼对于每个球员的成长没有控制权，不过他在国家队的排兵布阵向其他美国足球教练释放出一个信号，那就是美国球员应当是什么样子。克林斯曼不欣赏传球优雅的达灵顿-纳贝，或是视野开阔、富有创造力的贝尼-费尔哈伯。他需要的是能够在球队内发挥作用的角色球员。

球员想象力匮乏导致美国足球的发展停滞不前。让人担心的是美国足协没有任命一位愿意从头改变整个系统的新主帅，而是聘任了布鲁斯-阿里纳——他就像美国版的山姆-阿勒代斯，追求比赛结果但执教功力平平。在最好的情况下，阿里纳可能会带领球队恢复克林斯曼式价值观，重新夺回进军俄罗斯世界杯的主动权。这更像是一次应激性的任命。

如果美国国家队要想真正取得进步，他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摆脱对过度强调意志力的球员和教练的依赖。美国队不能再将比赛失利的原因归咎于“拼搏”、“强度”或“失败者心态”等无法量化的因素，而是应当专注于解决真实存在的问题。

美国队缺少足够多的技术出色的球员。

就算偶尔出现像这样的球员，我们也往往不重视他们的贡献。虽然克里斯蒂安-普利西奇和约翰-布鲁克斯才华横溢，但国内联赛才是美国足球未来发展的根基——克林斯曼却总是蔑视那些效力大联盟俱乐部，在技术上有天赋的球员。
(图)普利西奇目前效力于德甲俱乐部多特蒙德

目前美国足球青训系统的男性注册球员人数超过了240万，毫无疑问，他们当中将会出现一位本土巨星。如果召集23名有天赋的球员建队，那么在5~10年后，美国国家队会有与阿根廷一较高下的实力。

唯一的问题是美国足球是否允许他们自由地释放才华、提升技艺，抑或继续教导他们怎样去战斗？

美国足球需要在各个梯队培养球员的技术，国家队应作为榜样。这需要时间。我们也许会再一次输给墨西哥，甚至无缘世界杯，但我们永远不能停止对那些更愿意破门得分（而非防守）的进攻球员的支持。我们应当鼓励边锋带球，鼓励中场球员不再去关心如何争抢第二次触球，而是思考如何将皮球牢牢控制在脚下。

从长远来看，技高一筹的球员将会赢得比赛胜利——知道怎样才能赢球，永远比只是希望赢球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