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未来之星，同在白鹿巷球场，阿里和保斯托，有着天壤之别的现在

娇生惯养的现代球员

七月下旬，又是闷热的一天。一群青少年球员疲惫地跑过湖区，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根原木。终于跑出最后一条泥泞小道，这群年轻人跳进河里，顺着水流往下游。

这群球员必须要靠自己的机警和队友的帮助来克服每一个挑战。在这里，没有球员联络官来帮他们解决难题，也没有任何体育心理学家来为他们抚平内心的创伤。

这三天球员与外界的联系基本是中断的。一切电子设备都被禁止使用，无论是手机、iPad，还是笔记本电脑。球员们还会被安排去心理适应力工作坊听一些励志演说。

这是谢周三U18青年队参加的一个惩罚性训练营。这次训练营是专门为培养球员在场上应对难题的能力而设的，同时它也致力于扭转某种可能会扩散到整个英国足球界令人忧虑的趋势。

几个月前，英格兰在2016年欧洲杯上以1∶2不敌冰岛，止步十六强。批评者认为，球队里娇生惯养的千禧一代心理承受力太弱，以致面临困境时束手无策。

克里斯·沃尔德曾经恼怒地讲出过一句金句，显示出这位前英格兰边锋对于球队整体缺乏个性现状的猛烈抨击：“他们真的是有耳机就够了！”

可能真的被他说中了。谢周三U18的教练卡达·马特里告诉FourFourTwo：“我第一天来到俱乐部的时候，我看到所有青年队的球员都安静地坐在更衣室，头戴耳机，埋头在手机上刷着FB、Instagram和推特。”

现代球员在最尖端的球员培育基地接受长达十多年的训练。当他们足够成熟，可以出师时，就会有一群工作人员随时待命，服务他们的一切日常需求。这种棉花式的舒适生活是不是已经让我们的球员变得软弱了呢？

在特雷弗·布鲁金的时代，事情就完全不是这样的。“在我还是球员的时候，所有决定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这个68岁的西汉姆名宿跟FFT说，“现在的球员已经不为自己做决定了。俱乐部雇佣球员，然后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如果你在球场外不能自己做决定，那在场上你也不会知道如何抉择。”

弗格森的小技巧

亚当·摩根的故事对球员们和各俱乐部来说都是一次警示。这位前锋在五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利物浦。2010-2011赛季的16场青年队比赛中，他进了不下18球，被红军传奇罗比·福勒描述为“这些年来我见过最好的射手之一”。

但摩根的安菲尔德故事并没有收获一个太圆满的结局。2013年，利物浦主帅罗杰斯叫斯科特尔故意在训练的时候给摩根制造一点麻烦。之后罗杰斯通知摩根说他会被赶出球队，因为体格太弱。这个年轻人当时就坐在自己的车里，泪流不止。

他在心理上没有完全准备好。加入英乙俱乐部约维尔后，他的足球事业就开始了自由落体式下滑。现年22岁的他在英格兰第六级别球队阿仕顿踢半职业足球。十二月份在足总杯对阵AFC温布尔登时，还上演过一次帽子戏法。

“加入约维尔后，我就没有在外面住过”，摩根对FFT承认，“我离开利物浦最长的一段时间也就是四到五个星期，跟国家队一起在外踢球。那段日子很艰难，我整个人受到了冲击。”

“在心理上，我给了自己很大压力。我是以进球数多而闻名的，所以就会觉得说，如果这次没有进到20个球，我就是失败了。在这种压力之下我失去了理智，最后不得不把球队等级先放到一边，重新审视自己。”

摩根有可能会从这些经历中获益。毕竟他现在所经受的这种生硬的关怀，跟前曼联主帅弗格森曾经对青少年时期的贝克汉姆、保罗·斯科尔斯和瑞恩·吉格斯做的一样。

“弗格森爵士会经常在预备队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走进更衣室，指向其中一个球员”，曼联的前青年队教练保罗·麦克吉内斯透露说，“他就会说‘如果你在下半场还没点长进的话，你就不用在球队呆下去了。’这是他用来检验他们心理素质的独特方式。”

原文配图，绝对没有针对C罗的意思(编者注)

保斯托与阿里，两个极端

但现代更衣室已经跟上世纪九十年代大不相同。“现在更衣室会有种抗拒社交的氛围”，卡达·马特里说，“比起聊天，球员们宁愿玩iPad和发短信。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这里学不到沟通的技巧，领导能力也得不到提高。而这恰恰就是在处理困境时所需的能力素养。”

现今球员的个性也变得更加复杂。“现在的球员变得更加软弱了——那些大声互呛的球员已经不再有了”，前爱尔兰前锋罗比·基恩告诉FFT，“当有人大声呛他们的时候，球员们就会缩进自己的壳里——但是你确实需要具备正确应对批评声的能力。”

约翰·保斯托是另一个原本星光熠熠却因内心脆弱而导致职业生涯急转直下的年轻人。2007年，他年仅十五岁就代表水晶宫队首次登场，当时这位中场被誉为英国足球的未来之星。

一年后，他签下了热刺的五年合约。在那里，他跟那群欧洲最有才华的年轻球员一起踢球，包括莫德里奇和贝尔。但当天才们开始闪烁自己的光芒时，保斯托却止步不前。

“我没有获得固定的出场时间，所以当我有机会上场时，我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大家盯着”，保斯托说，“我就变得特别偏执。我就会在想如果我犯了哪怕是一个错误，我就会掉队。我想得太多了。”

被租借到五个不同俱乐部后，保斯托跟热刺在2013年解约了。在白鹿巷踢球的五年中，他一共替补登场四次（其中三次是在联盟杯，另一次是在足总杯战胜切尔滕纳姆的比赛后段），没有一次首发。之后他去到比利时寻求庇护。在那里，他开始在如皇家安特卫普和奥哈瓦里等乙级球队重塑职业生涯。今年夏天，他加盟法国的朗斯队，开始踢法乙。他说，离开英格兰给了他自我反思的机会。

“我已经快把自己逼疯了，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保斯托说，“对一个足球运动员来说，最大的一仗其实是应对失败和不符合自身期待的表现。事后想来，我那时候还没有在心理上完全准备好去面对这一切。”

这位24岁的球员被刻画为足球界失落的年轻一代的其中一员：那是一群默默无闻的球员。他们都是在太年轻的时候被寄予了过高的期待，以致不能发挥自身潜能，成长为出色的足球运动员。然而，关键是保斯托的故事并不符合上述叙述。

“十六岁时我受洗成为基督徒。我不去夜店，也滴酒不沾”，保斯托说。“我知道有哪些球员会做这些事，但他们同样在球场踢得好好的。我吃得饱睡得好，确保一切都在正常轨道上运行。因为我不想以后回顾往日的时候会有任何遗憾。”

“但自身感性的部分还是压过了理性。我变得越来越害怕失败和犯错。在球场上你会希望自己不假思索地做出应做的动作。顶级球员需要具备在高压时刻放松自己的能力。而正是这种能力把他们和普通球员区分开来。”

现效力热刺的德利·阿里，也是在十六岁时作为职业球员为米尔顿凯恩斯初次出场。为什么他取得了成功，保斯托却失败了？

一个名为“为什么有才华的人需要心灵受创”（2012）的调查研究显示，在童年时期遭遇挫折可以提高人的心理承受力。这种理论也可以运用到足球运动员身上。阿里的父亲肯尼在他只有一周岁的时候就抛弃妻子去了美国；他的母亲丹妮丝酒精上瘾。阿里在十三岁的时候搬出了自己家，被一对米尔顿凯恩斯球迷夫妇收养。

“德利非常特别”，米尔顿凯恩斯的主管麦克·达夫最近谈到他的时候说，“他度过了一个艰辛的成长期，但那些年对他心理韧性的形成非常重要。他经历的这些事情让他什么都不怕，他在球场上根本不会担心什么。”

麦克吉内斯也同时相信另一套理论。他认为，像保斯托和摩根这样的球员是现代青训系统的产物，但在球员进入一队踢球之前，这种系统没有给球员培养心理抗压能力的机会。

“踢足球听起来是一种很棒的生活，但整个职业生涯中的起起落落太多了”，他说，“你需要有能力去维持一个中等水平，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升得过高，也不会跌得太惨。运动员们需要能经受住成年队所要面临的心理压力。”

弗格森的另一个老特拉福德训练技巧，就是让一些年轻球员跟一队一起训练。“这就是职业足球的现状”，麦吉尼斯补充道，“那是让球员提前预演未来进入一队后的生活。”

但是，各足球俱乐部是如何让自家球员处理好在万众瞩目之下踢球的压力，避免像英格兰队在欧洲杯一样束手无策的呢？

“青训球员需要从小就踢多一点淘汰赛”，他继续说道，“比如英格兰青年足总杯这样的比赛，球员们会习惯在压力下踢球，在众人面前犯错。博格巴所在的青年队夺得了2011年的青年足总杯冠军，那次决赛有35000名观众盯着他呢。”

麦克吉内斯认为内心演练法是关键：“我们过去一直对拉什福德说，‘你会有要到一队踢球的那天的’，这就让他习惯了我们对他的高期待，但是这也让他从小就觉得他到一队踢球只是时间问题。”

把球员扔到第三世界去

心理素质薄弱并不是大英海岸独有的问题。

前曼联球探汤姆·弗农是现任丹麦北西兰俱乐部主席，加纳“梦想的权利”足球学校的所有者。“十六年前，我创办了这所学校，然后发现学员们的脚下技巧可圈可点，但总是缺乏个性”，他告诉FFT，“很多学员都出生于贫苦家庭，但是仍有很多人内心脆弱。我们认为，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培养球员性格的方法，我们会受益良多。”

弗农研发出一套八年课程，并雇佣了个性养成领域的顶尖人士来跟进这个项目。从十岁起，学员们就在接受不同方面的性格养成教育，这种教育让他们在球场上有更好的表现。

“围绕大约七十本核心书目，我们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课程体系”，他继续说道，“由卡罗尔·德韦克撰写的《心理定向与成功》一书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另一本同样重要的教材是史蒂夫·彼得斯的《黑猩猩悖论》。我们会通读这些著作，并把其中的理论运用到足球上。”

当弗农于2015年12月掌管洛斯查特兰时，他很快地把这套模式复制到了丹麦。

“从十三岁起，我们就把球员们带去非洲，让他们去感受要如何在第三世界国家谋得一席之地”，他解释说，“新进球员过去都要帮前辈洗鞋，我们以独有的方式来让他们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暴露在不舒服的环境中。如果他们能学会处理这些困境，那他们在球场上就会变得更加有韧性。”

返回哥本哈根后，每个球员都要设计一个回馈社会的项目，这主要是为了让他们与现实接轨。“很多男孩都在做义工，帮助无家可归的人”，弗农说，“他们意识到了自身所处的优越地位。”

尽管这个项目在丹麦才刚刚起步，但弗农相信，他的加纳学校已经看到了成效。他解释说，“他们已经赢下了牛奶杯和耐克杯，这两个邀请赛是世界足坛十五岁以下组中的顶尖赛事。他们同样也赢下了哥德堡杯，这是全球最大的青少年足球邀请赛，有来自80个国家的1600支队伍参赛。”

“我们认为这些成绩要归因于我们培养的整体个性。当身陷困境，他们不会去抱怨，而是会选择继续努力推进比赛，伺机扭转局面。”

“我们认为这些成绩要归因于我们培养的整体个性。当身陷困境，他们不会去抱怨，而是会选择继续努力推进比赛，伺机扭转局面。”

FFT很难想象一个英超青训球员在带着Beats耳机听歌的同时，手捧《黑猩猩悖论》仔细研读，或者把热汤递给流浪汉。但弗农觉得，欧洲俱乐部是时候使用新方式训练球员了。

“各俱乐部都给了自家球员一切日常所需”，他说，“但我认为这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因为这就不能刺激球员的饥饿感。”

“俱乐部现在都有这么庞大的预算，为什么不把球员带到东欧、非洲和南美去，让他们感觉到一点点生活上的不舒适呢？我们邀请了一些英超俱乐部到非洲观摩我们所在做的项目，但他们告诉我们，这种项目不能通过他们的健康和安全检查。”

或许那些俱乐部会把他们的年轻球员打包带到湖区去体验一下旧式越野跑。又或者，他们选择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