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巨星之劳尔：白衣圣使

五年前，当劳尔宣布离开皇家马德里的时候，仿佛是不愿意直面离别而故意拖延似的，我们只说，再见，劳尔马德里；五年过去，终究还是等来了劳尔宣布退役的时刻，这就像是一场梦真正不可避免地醒来，我们只好轻声地说：再见，劳尔。



在西班牙语中，人们不会说“醒来”，而是用Recordarse这个词来表达。这意思是，当一个夜晚过去，当一场梦结束，恰恰是你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的时候。我们没法知晓劳尔-冈萨雷斯在决定结束自己职业生涯的那天醒来之后，会记录起自己的什么经历，想起自己的哪些故事。我们甚至没法确定，我们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记录起关于劳尔的什么，又会想起他的什么？

        是那一连串数字么？十六年的皇马生涯，六次西甲联赛冠军，三次欧洲冠军联赛冠军，两次丰田杯冠军；两年在沙尔克04的旅德经历，那个德国杯冠军，那次球队历史上首次的欧冠四强；代表西班牙国家队的一百零二次出场，四十四个进球，三次世界杯，两届欧洲杯......是这些么？



        是那一大堆个人荣誉么？2000、2001蝉联欧洲冠军联赛最佳射手，1999、2001两次西甲联赛最佳射手，2000到2002连续三年的欧足联年度最佳前锋，2001年度的欧洲足球先生评选银球奖，以及同年的世界足球先生评选铜球奖......是这些么？

        是那一组组留存历史的记录么？741场，皇家马德里历史出场第一；323球，皇马俱乐部历史射手王；550场，西甲联赛历史出场第二，皇马第一；142场，欧冠正赛出场历史第三；71球，欧冠历史进球数第三；15球，西班牙国家德比历史进球数第三；44球，西班牙国家队历史进球数第二；20岁78天，西甲历史最年轻五十球射手；22岁293天，西甲历史最年轻百球先生......是这些么？

        是，当然也不是。



        就在劳尔宣布退役的这一个月，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这个劳尔之后的又一个皇马七号，已经连续两次打破了他的进球记录。如你所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劳尔没法再说自己是皇马俱乐部的历史射手王，也不再是皇马的西甲历史进球第一人。所以，当我们回忆起劳尔的时候，除了上面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

        或许，还是老友莫伦特斯最能理解劳尔对于皇家马德里、对于皇马球迷的意义。在面对“劳尔和C罗谁更能代表皇家马德里”这一经常被讨论又有些挑口水意味的问题时，莫伦特斯说，“劳尔是传奇，一生都是。他从梯队一级一级升上来，这是C罗无法复制的经历。当然，C罗会一个接一个打破纪录，会被载入史册，但美菱格会永远歌颂劳尔，歌颂他以往的成就，对俱乐部的热爱和奉献。”



在这里没有任何比较两人的意图——那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更没什么意思——我想说的只是，没错，那些数不胜数的冠军奖杯，那些曾经让C罗梅西奋力追赶的进球记录，那些一场场令人难以忘怀的经典战役，那些他为了整个球队做出过的个人牺牲，这所有的“那些”，都能解释劳尔为什么在皇马的历史中、在球迷的心目中始终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但这所有的“那些”，又都不足以勾勒出劳尔的全貌——
要理解劳尔，必须先要理解皇家马德里。在我看来，真正的皇马传统，并不是历史上所谓的贵族血统，也不是新世纪以来的巨星战略。我更为同意卡佩罗的说法，他理想的皇马阵容，是11个劳尔，11个代表着拼搏、勇敢、奋斗，代表着责任感和归属感的劳尔。

        你看，这就是皇家马德里，这就是劳尔。

        我想，当日后有小懂球帝问起你谁是劳尔的时候，你可以稳稳地说，劳尔，就是皇家马德里，劳尔，就是那身白衣战袍。



        今天，就在我们不经意间对劳尔说出那句“再见”的时候，我们难过的大概并不是明天永远不会再见，而是昨天的记忆余温尚存。当仿佛一切都荡然无存之时，总有些记忆和气味会长存心底，它们如同灵魂，虽然比较脆弱，却更有活力，更为虚幻，却更能持久，更为忠实，它们在其他一切事物的废墟上回忆、等待和期望，在它们几乎不可触知的小滴上坚韧不拔地负载着回忆的宏伟大厦。

        吾生也晚，没有机会在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十月，亲眼目睹17岁零124天的劳尔首次代表皇家马德里队一队出场，在伯纳乌迎战萨拉戈萨；可我也是幸运的，能够在劳尔出道两年之后，便亲历了他和皇家马德里的整整十六年春秋冬夏。

        我似乎还能闻到那个属于一九九六年夏天的气味，那是一支在卡佩罗的铁腕手下却满溢着才华的皇家马德里：德国门将伊尔格纳总是手扶门柱摆着造型，帕努奇和米贾托维奇大概经常在更衣室互相交流发蜡的使用心得，罗伯特-卡洛斯的大腿看起来比我的腰还要粗，喜欢白色鼻贴的阿尔科塔（后来我用创可贴模仿这一造型总被体育老师误以为鼻子被打破了），一副“我天生就是队长”神情的耶罗，撅着屁股带球上身纹丝不动的西多夫，传说中左脚能拉小提琴的达沃-苏克，总让你怀疑比赛结束之后会去举办个人艺术展的雷东多......

当然，还有那个当时还稚气未脱、稍显呆萌的劳尔-冈萨雷斯。尽管当时可能还没有人意识到，劳尔即将和皇家马德里一同缔造一篇传奇；尽管，在卡佩罗取代了恩师巴尔达诺之后，劳尔沦为了球队的三号中锋。但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赛季，劳尔在面对马德里竞技时用一记在禁区内连续两次的精巧过人之后的进球，让我牢牢记住了这个“金童”。

        去年参观伯纳乌的时候，我再次在球队荣誉室的大屏幕上重温了这个进球。即使快二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白衣圣使早已远走，你也从一个弱冠少年变得大腹便便；但就是那一个进球，你便会感到劳尔还是劳尔，你也还是你——你会为那一刻初恋的味道而动容。

        那之后的几年，大概是劳尔最为单纯、最为快乐的足球岁月。



1998年，劳尔和球队一起在阿姆斯特丹的欧冠决赛中击败了尤文图斯，让皇马在三十二年后重登欧洲之巅，也是他个人第一次亲吻欧冠奖杯，赛后劳尔和莫伦特斯动情地跳起了斗牛舞，那是属于他们的鲜衣怒马；同年的丰田杯，劳尔已经显露出一个成熟射手的本色，锁定胜局的一球让白衣军团捧走了那一年的第二座冠军奖杯。

1999年，劳尔在与巴塞罗那进行的西班牙国家德比中，在坐满了十万人的诺坎普球场，不仅独中两元，还做出了那个经典的闭嘴手势，肆意地庆祝，让死寂一般的诺坎普成为了背景。那记进球之后的庆祝画面，直到现在还是很多懂球帝在各大社交网站上的头像。也正是在那一年，劳尔与妻子完婚，自此之后的每一次进球之后，劳尔都会用亲吻无名指上戒指的庆祝方式，来将喜悦和爱意和家人共享。



2000年，劳尔在欧冠决赛中狂奔五十米，然后拉小提琴般优雅地晃过瓦伦西亚门将卡尼萨雷斯，帮助球队击败对手，再次捧得欧冠奖杯。而在那个赛季的欧冠联赛中，劳尔在用十粒进球捧得最佳射手的同时，也宣告着这是属于他的欧冠冠军，这是属于他的皇家马德里。

2001年，劳尔从“金童”，正式成为了皇家马德里队的“王子”。在捧得西甲联赛冠军之后，劳尔在马德里的丰收女神广场，亲手为女神系上了围巾。那也是劳尔个人荣誉达到顶峰的一个赛季，他在欧洲金球奖和世界足球先生的评选中都位列三甲，甚至很多人为他没能捧起金球而大呼不平。

2002年，在皇马百年的关口，劳尔再次和球队一起，捧起了欧冠奖杯，把它作为俱乐部百年庆典最好的礼物。在格拉斯哥的那场欧冠决赛中，齐达内的天外飞仙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目光，可是谁也不能忽视是劳尔，在开场不久之后便用一粒进球为球队早早确立了领先优势。



        然后是我们根本不愿提及的，劳尔和西班牙国家队的日韩世界杯之旅。

        大概是命运在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在那次令人不甘的世界杯经历之后，劳尔在皇家马德里队的日子，也变得不再那么纯粹。随着各路巨星的到来，劳尔的位置越来越被“边缘化”。如果你没有看过劳尔早年间的比赛，而只是关注了银河战舰时期的皇家马德里，你甚至会误认为劳尔就是一个鲁尼或者库伊特类型的球员。

        就在事业生涯的巅峰期，劳尔却没有找到可以最大化自己能力的战术打法和队友组合，不止如此，他还勇敢选择了牺牲自我。他放下了自己的前锋天赋，在那支巨星云集的队伍中回撤、防守、拼抢；他不断适应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新位置，去兑现自己对皇马的忠诚；他经历着职业生涯中最为漫长的进球荒，却成为了球队奔跑最为积极的球员。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劳尔还是在发挥着自己队长的作用，领袖的职责。对于皇马球迷来说，巨星可以有很多，但是队长只有一个。1999年，劳尔能在诺坎普为我们留下天不怕地不怕的闭嘴庆祝动作；十年之后的国家德比，劳尔让我们记住的，成为了那一次次回撤，成为了他和古蒂、加戈一起组织中场，成为了用传球和调度去撕破对手巴塞罗那的防线。

        这些年，作为队长的劳尔迎来送往，他见证了老队长耶罗、功勋主帅博斯克和好友莫伦特斯的离去，迎接了罗纳尔多、齐达内、菲戈等顶级巨星的到来。劳尔亲身经历了皇家马德里从一支本土色彩浓郁、思想老旧的俱乐部，蜕变成世界足坛的一个巨人，见证了俱乐部在竞技上和商业开发上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而劳尔自己，却在一次次拼抢中渐渐耗掉了锐气。甚至在他离开皇马前的最后一次国家德比中，劳尔还回防到后场，完成了对梅西的抢断。如你所知，只因为他真的懂这身白色的意义。



        记得在雷东多离开皇马的时候，古蒂在机场泪如雨下，劳尔却没说什么，只是直接就把雷东多的房子和车都买了下来，为的是等雷东多再回来的时候，还能用得上。然而当劳尔离开皇家马德里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人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我第一次身披白色的战袍，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时间飞逝，此刻将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但无论何时，我都将站在皇马的身旁，只要皇马需要我。我就会回来。”劳尔宣布离开皇马的那一刻，打破了我们一直以来固执的想法：我们都以为劳尔会像马尔蒂尼之于ac米兰、吉格斯之于曼联、卡恩之于拜仁那样，在伯纳乌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那几乎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作为一个典型的西班牙球员，劳尔代表过西甲联赛，特别是他的球商和意识；作为一个前锋，劳尔代表了那个年代的头脑型射手，他们身材、速度、盘带没有一项是最顶尖的，但就是能优雅而狡黠地进球；作为一个旗帜，劳尔则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古典主义气质，忠诚，热爱足球，对队友总是充满耐心。



        最终，看起来越来越像以前那个时代一幅画像的劳尔，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值得庆幸的是，劳尔在傲赴沙尔克球场，重新找到了属于足球本身的快乐和纯粹，沙尔克04也对他回报了难以估量的感情。当已经步入职业生涯暮年的劳尔在欧冠比赛中完成一传一射之后，他被请上看台和球迷一同高歌，并接受全队的膜拜——这是劳尔在皇家马德里都未曾有过的体验。

        那一刻能让你隐约感觉到，王子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古典主义依然回响。



        再次上演王子归来的，是2013年的8月23号，那一天，劳尔在时隔三年零一个月之后，再次踏上了伯纳乌球场。迎接他的，是八万皇马球迷的掌声和欢呼，是十六座沉甸甸的冠军奖杯，是卡西利亚斯亲手为他佩戴的皇马队长袖标，是他十六年皇马生涯的点点滴滴。

        离开伯纳乌的那天，劳尔没忍住留下了泪水，大概是想起自己从翩翩少年到球队领袖，经历了多少时光，多少往事；而今天，当劳尔彻底从足坛离开的这一刻，我们会始终记得这个不管你喜欢他多少年之后他仍会用进球来给你带来惊喜的前锋，记得这个随时随地只要打开回忆他的视频和文字，都会令你独自流泪的球员。



        我们不会忘记那个白衣飘飘的翩翩少年，也不会忘记他亲吻戒指之后深情的回眸；我们不会忘记那个登上丰收女神像的王子，也不会忘记他在场地中央跳起斗牛舞的英姿；我们不会忘记那个坚韧不拔无畏付出的队长，也不会忘记他离去时的黯然神伤。

        多少岁月，轻描淡写。康熙来了，康熙走了；梅长苏口中也可以悠然地说出李逍遥的名字；而劳尔，已经把他职业生涯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皇马，也把他的所有都献给了球迷。或许，我们得到的已经很多，再要就是贪婪。或许，那个热血沸腾、悲喜交集的青春早已散场，劳尔此时才和我们道别，已经没有了遗憾。

        后会无七，一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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