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富汗人来说,足球场的形象常常不是一种美好的意向。在塔利班政权的统治期间,喀布尔的加齐体育场(译注:音译自Ghazi Stadium,Ghazi意为“与异教徒战斗的穆斯林勇士”,有时也被称为阿富汗足联体育场)成为了一处刑场。上世纪末,当全世界的球迷都在欣赏巴蒂斯图塔和博格坎普在禁区内的杂耍表演时,许多阿富汗人却要在喀布尔体育场的点球点边(译注:Penalty spot,取了penalty“刑罚”的双关义)观看令人不安的残忍处刑。受害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塔利班武装战士押解至数千人面前,在《古兰经》经文声中被实施斩首。而处刑人会告知旁观的人群,参加这样的集会才是正确行为。
即便在塔利班政权统治结束之后,这里的局势也远没有恢复常态,此前成为制度化的暴力和歧视给社会留下了深深的伤疤,经济状态一蹶不振。
“没有人会在天黑后来这里,连我自己都不会进去。”纳比勒-卡里在2008年这样告诉路透社,他是名年轻的体育场保安,“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地方会闹鬼,死者的亡魂还不肯安息。”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地人普遍认为,死难者的鲜血深深浸入了球场的草坪,以至于几次种草的尝试都失败了。最后阿富汗政府不得不将草坪表层半米厚的土全部挖走并完全更换。
铺设草皮的默罕默德-纳西姆告诉媒体:“我们新换了土,这样球员就不会踩在那么多人的鲜血之上了。”
除此之外,阿富汗女性的生活已经变得异常悲惨,新千年的曙光也没能照亮这里,她们依然遭受着严重的歧视。人们始终在努力从人类最具压迫的暴政诅咒中摆脱出来。整个体育界都经过了苦痛洗礼,而女子体育项目就更不需多提,这是一幕双重悲剧。
前阿富汗女足队长哈丽达-波帕尔对我们谈论了她对于阿富汗女足的观点。她之前曾担任过阿富汗足协女足委员会会长、财政委员会会员,她是“女子权利组织”的创始人,以及阿富汗女足委员会的活动方案策划人。走到今天,哈丽达一路艰辛。
在塔利班禁止妇女参与体育运动和竞赛时,未成年的哈丽达刚刚开始踢球,在2007年她和另外4名队友一起,为阿富汗第一支女足国家队的组建贡献了力量。女性参与任何运动都是阿富汗社会的禁忌,需要受到原教旨主义者的严格审查,并且有可能受到严重的惩罚。哈丽达当然也面临着一样的状况,但是多亏了她曾经担任体育教师的母亲,她总是鼓励哈丽达,即便在恶劣的社会条件之下也不要放弃踢球。
(图)正在热身的哈丽达
“她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在阿富汗这种国家,女性几乎不能参与到男性主导的社会活动中,而她却会激励其他的女孩,她希望所有女性都能够平等、积极地参与进去。”哈丽达这样描述自己的母亲,“她一直想给其他家庭树立一个典型,让其他家的女孩也参加体育活动,如果有危险,她是不会让自己女儿去做的。她说服那些父母,坚称踢足球不是什么有违文化或是宗教的事。”
阿富汗不仅男人反对女性的自由权,甚至绝大多数的女性自身也是这么看的。多年来,女性都不能进行任何户外运动。在校踢球时,哈丽达就曾见证过许多障碍。有一次,一群男子闯入了她们的球赛,嫌弃她们的裙子并且骚扰和威胁。玛蒂娜-阿齐兹目前是国家队队员,学校老师曾经对她的运动服装扮大加批评和侮辱,并且将她称作妓女。在阿富汗,生而为女就已经是一项挑战,更别提踢球了。
“当我开始踢球,并当上国家队领袖之后,我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开始直接探讨鼓励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在这个男性主导的国家,这会被认为是种不好的信号。他们不鼓励女性为同胞争取权益,不希望看见女性变强。”哈丽达回忆道,“这就是我面临诸多问题,甚至死亡威胁的原因,之后我不得不逃离阿富汗以捍卫自己的立场。我不想被捂住嘴,对我来说这很重要,这样我才可以代表其他的女性坚持下去。”
2010年4月,哈丽达逃离阿富汗,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作为一名难民,这样的日子也很难熬,她先是借助好心人的帮助离开国境,接着在印度秘密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再后来,她去到了丹麦,不过在救助站生活的哈丽达意识到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在一户好心的丹麦人家庭的帮助下才渡过难关。
经受这样的危机,哈丽达显然不是唯一一个。霍什娜-克丽什是目前阿富汗女足的成员,也不得不离开喀布尔,这是因为她的父亲是一名画家,而绘画在塔利班执政期间是被禁止的行为,全家因此陷入危险。之后他们举家逃离,远渡重洋到达荷兰。20岁的罗亚-努丽原本在孤儿院练习体育,也面临了相似的死亡威胁,而这竟然是来自她自己的亲属,原因就是她对足球的兴趣。她之后逃往瑞典,从2011年开始以难民身份过活。
“作为一名难民,永远不会明白开心是什么,我的神经永远紧绷着。不再属于曾经的国家,并且不属于任何国家,人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我们处于完全陌生的文化环境、陌生的语言中,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们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哈丽达详细诉说自己的感受,“失去身份的认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非常痛苦。表面看起来,我们来到了更好的国家,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作为女性拥有了之前所没有的自由,但其实我们失去了所有的所有——故土和家人。是足球让我咬紧牙关,努力拿回丢掉的身份。”
之后,一家名为雄蜂国际的丹麦体育服装公司(Hummel International)施以援手,哈丽达等人得以脱困。她十分感激对方:“他们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家公司——他们知道我的抗争和奋斗,并且提供了一切可能的支持。”
(图)球队为2016南亚女足锦标赛集结完毕
现在,雄蜂是阿富汗女足国家队的赞助商,并且致力于投资这个国家饱受战乱影响的女子足球。除此之外他们还大力扶持阿富汗建立本国女足联赛,力求更加系统地发掘人才,以及鼓励女性投身足球项目之中。在阿富汗这样一个受压迫和保守的国家专门为女足建立联赛,这种做法简直不亚于盘古开天地。
阿富汗女足的守门员教练哈莉-卡特告诉我们:“这应该是所有国家的目标,阿富汗也不例外。”
哈莉是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生长于美国休斯敦,她还曾在休斯敦达斯队效力,今年退役之后来到阿富汗女足国家队担任守门员教练。她对即将到来的第4届南亚女足锦标赛非常有信心(译注:目前已经开赛,阿富汗第一轮负于东道主印度,第二轮将面对孟加拉。该文章发表于12月26日开赛当天,后文不再赘述)。球队的人员经过了仔细选拔,并且在赛前飞赴美国集训,希望能拿到满意的成绩。
“在开始集训之后,队员们都非常卖力,这是本年度最重要的赛事。这同时也是改善的开始,我们也希望能够吸引到全世界的关注,总之不仅关乎比赛本身。我们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球员,她们说着8种语言,这无形中给我们教练带来了一些困难。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将一切整合好,或许唯一的优势就是,没有人熟悉我们。”
哈莉补充说:“我和凯莉(凯莉-林赛,阿富汗女足主教练)的首要目标是让姑娘们明白,要在比赛中有信心。能看到球员们在场上比赛、竞争令我十分高兴,我不想过分高估,但是我希望她们有目标地去比赛,在南亚女足锦标赛中取得成功,这对阿富汗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民族荣誉会高于性别歧视,没有什么比在国际比赛中获得成功更好的了。另外,好的成绩将会使人们停下‘为什么女人要参加男人运动’的质疑,接着逐渐接受我们,这对于阿富汗女足项目的成功也大有裨益。”
现在的这支阿富汗女足来之不易,球队成员虽然都是阿富汗人,但却来自8个不同的国家:除了阿富汗,还有美国、加拿大、丹麦、瑞典、挪威、荷兰和德国。“海外军团”都是难民,他们在为自己的身份战斗,也代表着受压迫的人们而战斗。
(图)一名喀布尔的阿富汗小女孩手拿助威横幅
哈丽达的坚持逐渐改变了环境,她说:“如果现在我们和女人甚至男人讨论,他们普遍会对女足的前景感到乐观。我希望能得到更多的鼓励和支持,这些将最终直接关系到本国女性的福祉,并带来永久的提升。”
哈丽达引领的运动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战争和压迫毁灭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一群勇敢的女人以足球为武器——即便不是全部——但至少让一部分文化有所改观。她的主要目标是为祖国带来荣誉,哈丽达坚信女性也可以做到。这种信念最终凝聚成一束光,指引她们走出黑暗的时代。这支由不同背景和国家的阿富汗女子组成的球队向国内的女性们传达了这样一种信号:你们并不孤单。
这支阿富汗女足在队长莎布娜姆-莫巴蕾斯的带领下,正在杯赛中奋战,虽然我们不期待她们能击败强敌,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群穿越重重磨难组建而成的巾帼英豪们能够带来精彩的战斗,祝她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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