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类球员我们都不陌生，他们拥有两个以上国籍，在青年时期选择为其中一国效力，而在成年之后又代表另一国出战，这种现象最广泛的存在就是在意大利的阿根廷人了。本文探究了一个多世纪以来，足球是如何在两块大陆之间形成了巧妙的联系。本文节选自2016年出版的图书《Tiro：从亚马逊到阿尔卑斯山脉的足球史诗》。
(图)1961年意大利国家队的三位侨民球员，从左至右为：阿尔塔菲尼、安杰利洛、西沃里 【移民的形成】 移民，这一现象在19世纪末开始广泛流行于表演艺术家这个群体之中。对音乐家、歌手、舞者和演员们来说，跨洲的迁徙与流动几乎就是他们职业生涯的组成部分，不少运动员们也加入了这个浪潮。自19世纪中叶开始，朝圣者、拳击手和水手们频繁参与跨大洲的演出活动，为了赚取更多利润，英国的赛马运动员、板球队还进行过环球巡演。 自1816年阿根廷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中独立后，亚平宁半岛的流亡者们就开始陆续到来。在足球版图中的移民大致可以追溯到两条主线，一是拉丁美洲与南欧，另一个则是连接了非洲与欧洲殖民者国家。在1869到1914年间，共有超过600万欧洲人定居阿根廷，而阿国内58%的人口是出生在国外，他们生来就成了移民。其中意大利占据了最大的比例，在1876到一战爆发前，共有200多万。而如此数量巨大的迁移人口就是足球中外来现象的基础。 从早期直到20世纪中叶，当时的国籍法还非常不完善，所以包括足球运动员在内的大多数阿根廷人都采用了微妙的“骑墙”策略——一种介于定居和逗留之间的灰色地带。他们在意大利谋生，这里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在文化、饮食和语言上找到共通之处，但同时他们也仍然有一只脚留在家乡。反过来，移民阿根廷的意大利人也是一样，身在异乡的他们仍然对祖国战后的政治、经济复兴存有愿景，所以也都保留着自己的意大利公民身份。这也是意大利侨民(Oriundo，指在国外出生，但祖籍是意大利人的后代)的雏形。 这些移民球员所代表的意义并不止存在于球场上，他们还展示了相隔千里的两国间文化、社会的纽带。很多球员都是在身边的亲朋好友影响他人或者被影响着，并由此决定选择为哪一国出战。雷蒙多-比比亚尼-奥尔西(Raimundo Bibiani Orsi)是他们那一代中伟大的阿根廷球员，但他也为蓝衣军团攻入了1934年世界杯决赛中的关键进球。
(图)奥尔西是意大利裔的阿根廷球员，他曾代表阿根廷国家队征战了1927年美洲杯并夺冠，之后又为意大利国家队效力并捧起了1934年世界杯冠军。他正在为小球迷签名 除了自己，奥尔西还说服雷纳托-切萨里尼(Renato Cesarini)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转投尤文图斯。吉列尔莫-斯塔比莱(Guillermo Stábile)是另一位坚定分子，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他鼓动了多名朋友来意大利踢球，特别是他最早效力的热那亚。除了通过球员或队友的引荐，球队老板们在出差或旅游拉美期间观看那里的足球比赛，并被一些当地球员吸引，最终决定将他们带回意大利。有趣的是，即便代表意大利参赛的一些人之前根本没有来到过亚平宁，但他们的举止礼仪、饮食习惯和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像是个地道的意大利人，所以大部分本国人都对他们穿上国家队战袍没有异议。 在1934年意大利承办的世界杯中，捧得雷米特杯的东道主队中共有4名阿根廷出生的意大利侨民，除了奥尔西之外还有路易斯-蒙蒂(Luis Monti)、恩里克-瓜伊塔(Enrique Guaita)和阿蒂利奥-德马利亚(Attilio Demaria)。他们的入选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因于法西斯首领墨索里尼，正是他大力倡导意大利承办1934年的足球盛会，并全力夺取本国第一座冠军，以此向世人展示意大利的综合国力。所以他放宽了足协对于外籍球员的限制，并允许非本土出生的球员代表意大利国家队参赛。当时一些墨索里尼的支持者对此表达了反对态度，他们觉得让拉美球员穿上蓝衣军团的战袍，是与法西斯主义倡导的纯种民族主义优势的理念背道而驰。不过墨索里尼不以为然，他认为从其他国家攫取球员加入国家队，这恰恰象征了自己政权的扩张。国家队主帅维多利奥-波佐也对采用外籍球员没有意见，他用战争期间的征兵制度做出了比喻：“既然他们可以为意大利战死沙场，那么在绿茵场披挂上阵又有何不可？” 【潮流的消退】 二战结束后，阿根廷球员前往欧洲的趋势还在继续，不过他们更多是出于对于经济环境，还有体育政策的考量。而此时已经有数以百万计的意大利人开始在海外定居，他们的子嗣也有很多成为了球员。但是从在1947年和1966年，意大利两次对非本国球员和外籍球员的政策进行收紧，这也导致了前来意大利踢球的大西洋沿岸移民数量发生了锐减。 不过这并不影响阿根廷与意大利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系，尽管在地图上相距遥远，但当时的说法还是很具有代表性，“阿根廷人就是会说西班牙语的意大利人”。当时几乎所有拉丁美洲的人们都有一个意大利语姓氏，即便没有，他们也一定有亲戚生活在意大利的热那亚、西西里或者弗留利地区。当时在阿根廷国内约有150万说意大利语的人口，这是除了他们本国之外最多的聚集地，当地的意大利后裔用伦法尔多俚语自豪地自称为“Tanos(即意大利语的Italianos)”(译注：伦法尔多俚语，Lunfardo slang，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诞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地区，最早是监狱罪犯和下层阶级所说的俚语。随着语言发展逐渐融入了当地语系，同时也是探戈中专业词汇的通用语言)。 不过大众的情感随着时间的进行逐渐发生了微妙变化，特别是在1962年智利世界杯之后。自从1938年捧得世界杯之后，意大利在之后几十年里备受煎熬，在1950、1954和1962年三届世界杯中，蓝衣军团都是小组赛打道回府，1958年更是连预选赛都没有通过。 在当时的国家队中，来自阿根廷的意大利侨民像马斯基奥(Humberto Maschio)以及尤文图斯传奇球员西沃里(Omar Sivori)担当核心。不应该将整个国家队长期的低迷怪罪在个别球员的身上，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是足协还是决定在重压之下让步。他们被迫承认越来越多的外国球员，特别是阿根廷人，占据了国内联赛的空间，对本土球员的成长，甚至在国际大赛上的成绩都造成了不良影响。
(图)西沃里被认为是那一代意大利球员的杰出代表，1961年当选为年度欧洲足球先生 之后不久，不仅在意大利，包括维也纳、巴黎和苏黎世在内的许多欧洲联赛都开始收紧外籍球员的准入政策，除了球员，那些为他们牵线搭桥的“熟人”们也受到了波及。对外籍球员的抵制情绪不仅是因为成绩不尽人意，更多还因为国际体育赛事不仅关乎成绩，还与国民的身份认同感，以及国家形象息息相关。意大利球迷们不愿意拥有多国国籍、而且实质上与自己的国家不相关的球员穿上在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蓝色队服。 当然，也有人对国家队的“外来人口”表示同情，认为他们是球队成绩不佳的替罪羊。意大利著名作家詹尼-布雷拉将1962年世界杯的溃败归咎于他们的“懒惰”，但实际上也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些球员缺乏动力，或是对身上的队徽漠不关心。 然而结果却好像支撑了布雷拉的观点：在安杰洛-索尔马尼，这位巴西出生的球员为意大利仅仅出战了7场比赛，在1963年10月他最后一次身披蓝袍登场之后的整整40年间，意大利国家队再也没有出现非本土出生的球员。 【40年后终再现】 这种回避让几乎两代意大利海外侨民与国家队绝缘，等到这一现象被打破，已经是2003年2月一个寒冷的夜晚了，意大利国家队在热那亚的路易吉-费拉里斯球场与来访的葡萄牙进行了一场友谊赛，毛罗-卡莫拉内西成为了主角。 卡莫拉内西1976年出生于阿根廷，他的祖先可以追溯到1873年，当时他的祖父从意大利马尔凯迁至阿根廷，所以卡莫拉内西符合代表意大利出战的条件。尤文边翼职业生涯一共为国家队出场55次，还随队一同获得了2006年世界杯冠军。但尽管如此，卡莫拉内西始终没有被自己的“第二故乡”完全敞开怀抱接受，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的出现，使意大利国内沉寂了几十年的辩论再次甚嚣纸上。
(图)2006年世界杯意大利对阵捷克的小组赛，卡莫拉内西正在喝水 关于自己对于国家队的选择，卡莫拉内西表达地非常诚实，他说阿根廷国家队当时并没有征召自己，另一方面当时意大利主帅特拉帕托尼的邀请则是难以拒绝。但他还说自己选择为意大利出战完全是职业层面的选择，他的内心仍然是一名阿根廷人，此言一出，他的同胞巴蒂斯图塔、国米门将托尔多、米兰传奇马尔蒂尼等都对他进行了强烈的批评，尤文图斯的队友塔奇纳迪称他的行为是对自己故乡的无情背叛。 在1920年8月，奥运会意大利对阵挪威的比赛中，埃米利奥-巴蒂尼(Emilio Badini)在加时赛中为球队打进了至关重要的一球，他也是意大利国家队历史上的第一名阿根廷籍球员。在此之后，阿根廷籍球员一共为意大利出场180次。近些年辩论再次兴起，参与者也不仅是球迷。前米兰功勋和主帅切塞雷-马尔蒂尼就不赞同这一政策，他认为使用外籍球员是一种倒退。 关于是否使用外籍球员的争论其实超越了足球的范畴，它是个两难命题，不仅关乎足球文化的冲击，更关乎意大利这个国家的形象问题。球迷、以及全体意大利人都对外籍人士在社会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有自己的看法，这关乎国家的包容性以及全球化的开放态度。在一些思想派别中，拒绝外籍人士几乎等同于性别歧视或种族歧视，会让人对意大利的印象与固步自封、思想僵化，甚至是沙文主义画上等号。 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科技、交通和信息的便利让移民变得越来越容易，众多海外出生的意大利祖籍球员必将愿意为自己的祖国而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紧闭国家队大门，拒绝在更为广阔的人才库里挑选球员简直是荒谬的行为。 意大利极右翼政党“北方联盟”倡导本国的北方独立，他们曾公开表明不欢迎莫塔、奥斯瓦尔多和卡莫拉内西加入国家队。不过他们还提出了一条“让步”政策，那就是如果境外出生的球员确实拥有本土球员所不具备的特殊天赋的话，也可以考虑接受他们的入选，但在一切条件下本土球员都是优先考虑的，这样可以保证意大利队的“纯洁”。
(图)身穿意大利战袍的帕莱塔 AC米兰后卫帕莱塔给出了一个不错的总结，他曾代表阿根廷拿到过U20世界杯冠军，2014年他进入了意大利国家队并饱受舆论折磨，迫不得已在公开场合作出了如下回应： “我自幼在阿根廷长大，但每当想起曾祖父，就会觉得自己还是个意大利人。他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后代能赚够钱，然后回到意大利卡拉布里亚，这样他就可以自豪地对别人说，自己已不枉远渡重洋。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能够身披意大利战袍，也算替他完成了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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