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黯然离开中国的外籍教练：有些东西“不可改变”
说到中国足坛的洋帅，我们脑海里会浮现出指挥若定的里皮，外露张扬的斯科拉里，但今天让我们将目光转向一个相对来说籍籍无名的罗马尼亚教练，他是一名受训于苏格兰足协的欧足联B级教练，而他的身份却让我们十分好奇，他曾是一名想要扎根中国校园足球的外籍教练，名叫罗米卡-多林(Romica Dorin)。在即将完成欧足联B级证书之际，在中国工作近1年，曾立志要为中国校园足球、草根足球做出“改变”的罗米卡却黯然做出了离开中国的决定。因为在他看来，中国的足球环境有一些东西是“不可改变”的。在离开之前罗米卡告诉小编，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希望借助懂球帝的平台告诉中国关心足球的人们。(图)罗米卡-多林：扎根中国校园足球的罗马尼亚教练——跟我们说说你的早年足球经历吧，你曾经是职业球员吗？不是，我从没做过职业球员，因为我年轻一点的时候正值罗马尼亚足球强盛，竞争非常残酷，比我更有天赋的球员数不胜数。再者，我爸爸想让我在学校好好学习，他不怎么赞成我把踢足球变成日常。我只在家乡足球俱乐部的青训队里训练过，成年后我在星期天联赛里踢球(罗马尼亚业余联赛)。——那是什么促使你选择成为教练呢？你的梦想或目标是什么呢？我总是努力投身于足球，即使我没有成功当上职业球员。所以在那之后我尝试在星期天联赛(当地业余联赛)里执教球队，并且成功让我的队伍进入了罗马尼亚职业联赛第三级别的升级资格赛里。很遗憾，我们最终输掉了比赛，但是在升级失败后，我得到了进入罗马尼亚甲级联赛瓦斯卢伊FC的机会。我担任体育主管，主要负责预备队球员的引进和转出，给训练提供建议。这份工作我做了2年，在那之后我决心要成为一名教练，至于目标么我暂时没有特别明确的。我只是非常渴望提高，帮助我的队员们明白我的执教哲学，在我的岗位上踏踏实实的努力去做到最好。(图)罗米卡的老东家瓦斯卢伊FC曾有机会在欧联杯资格赛对阵国际米兰——那你又为什么会选择苏格兰足协而不是罗马尼亚足协来学习你的教练课程呢？苏格兰和罗马尼亚又有什么不同？我选择苏格兰足协的原因很简单。瓦斯卢伊FC破产了，这是罗马尼亚足球非常常见的情况，当一份来自苏格兰的合同提供给我实，我不得不在窘迫的情况下接受。除了足球，我也是一名有资格证书的牙医，所以对我来说在国外工作很容易。说实话我并不了解罗马尼亚的足球教练学习课程，但我的确读过一些罗马尼亚足协的书籍。(图)罗米卡(前排左5)在苏格兰足协参加欧足联教练培训——你又是如何决定到中国来的呢？很有意思的是罗马尼亚、苏格兰、中国，看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国家啊。而且和很多教练不同的是，你选择了一个起步点很低的高中球队，你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呢？你不觉得这样的足球水平对你来说太低了吗？在苏格兰的曼城足球学校提供给了我一份在中国的工作，那是一份待遇很不错的合同，我也很希望能够得到一份让我自己耳目一新的新挑战。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从我到达中国的第一天起就会面对很多困难，但我并不害怕去面对。可是真正来到这里后，我就发现想改变一些东西是举步维艰的，所有的可能和希望都伴随着高价，让有能力和有决心的人备受折磨。事实上，我并没有嫌弃过这样的足球水平对我来说太低了。我真正感受到的是这样的体制难以置信的糟糕，以及青训足球教练各方面的一无是处。相反，各年龄段的小球员们是出色的。我认为只要有一个良好的体制，激烈的竞争环境和一些真正懂行的足球人，这些小球员是完全可以成才的。(图)罗米卡认为中国青训的糟糕条件会阻碍足球水平的发展——所以你认为你的学校有足够优秀的球员吗？你对他们感到满意吗？你认为中国的草根、校园足球是什么样的水平，和罗马尼亚相比如何？当然，我对队员们非常满意，我对他们的努力和能力都很高兴。中国草根、校园足球根本谈不上“水平”，因为没有真正懂足球的人教他们怎么做。当中国足球把成千上万的资金都砸在外国球员的同时，他们完全无视了本国的青训和基础。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又何谈草根、校园足球的“水平”究竟如何呢？同时我们该怎么理解在青少年足球中，富人家庭的孩子比穷人的孩子有着更有利的位置？我不想冒犯任何人，但只要你们不真正培养自己的球员，让真正有天赋和努力的球员得到机会，一个国家将永远无法提升自己的足球水平和地位！如果一定要把中国足球和我的祖国罗马尼亚相比的话，自1998-2000年开始，罗马尼亚足球在持续走下坡路。眼下罗马尼亚足球正是毁于虚伪和腐败的人们。当金钱重于足球，结果正是罗马尼亚足球今天的模样：彻头彻尾的混乱，无视青训和草根球员，用金钱和关系选拔青训队伍，大致是这样。尽管现在已经有了改变，但对这种积重难返的局面，我觉得并不乐观。(图)星光暗淡的罗马尼亚国家队在刚刚过去的欧洲杯上表现糟糕——既然你反复提到了这些“难以置信”的糟糕足球体制与环境，你能和我们聊聊细节吗？你和你的队员们都经历了什么？这是你如今选择离开的原因吗？我想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认为有些东西实在是无法改变。我感到作为一个教练，我无法提升自己，在这样的现状下，我也无法提升我的球员。我不得不说，我执教的学校和学校的管理层在个人角度上拿我当朋友，对我非常尊重，但从职业精神的角度上来说有一些东西还是缺失了。(图)罗米卡认为有很多和足球无关的人物在干涉他带队比如说，有一些和球队完全无关的人物总是干涉我们，甚至包括我给球队讲话，包括我给球队设置的战术，我其实有时候很困惑，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我应该站一边去让他来做我的工作吗？也许中国有一些地方是不一样的，但据我所知，我认识的所有教练，他们都和我抱怨过几乎相同的问题：对足球一无所知，和足球毫不相干的人总是插手足球，并且有足够的权力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之所以说这样的体制糟糕，是因为有一些官员和富豪坐在太师椅上为这个国家的足球指点江山，而这些人是完全不称职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懂足球！很遗憾，我认为你们国家足球将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变化。前些天我观看曼联在北京的开放训练，有一个评论员说：“中国足球将在未来数年里变的非常强大。”我对此嗤之以鼻。这真是不能再蠢了！金钱不能提升足球水平，金钱只能给足球制造一个未来的平台，而且再次强调，前提是得在正确的人和正确的理念的使用下才能办到。(图)罗米卡带队参加学生足球锦标赛用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来回答你的问题。例如我们参加过一个学生足球锦标赛，小组赛第一场我们赢了，第二场我们和卫冕冠军对决，在我的翻译帮助下我清清楚楚的把所有的战术布置和细节都传达给了我的队员们。但在比赛里我非常震惊，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眼前看到的情况：我的所有队员都没有做出任何跑动、抢断或者进攻的举动，他们都在自己本方半场站着不动，“围观”对手进攻。我们输掉了比赛后，我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会表现成那样？坐稳了，我告诉你他们的答案。他们告诉我，一名学校的高层告诉他们别认真踢，就在原地放松就行了。当时他的理由是“反正你们也会输，没有试一试的必要，这样小组赛最后一轮你们就有力气了。”事实上，我们最后一场还是输了。比赛结束后，我的翻译，一个很聪明并且总是能理解我的人，告诉我：“我感到绝望，你应该离开这，我的国家永远也不会在足球方面做出改变。以我们的力量想去改变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你的舞台。”我当时无视了他的建议，并且坚定地说了不。尽管局面如此，我们还是应该更加努力的去做尝试，力所能及的改变中国足球的观念和局面。——听起来真的很糟糕，非常现实和残酷。你还提到过一些“金钱”交易，你真的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有时候你甚至不需要真正“遇到”才会明白，只需要睁大你的眼睛，你就会看到很多。如果说我亲身经历的话，我曾经在球队里选择了2名小球员，他们非常非常有天赋，我尝试带他们去试训，在我看来他们完全有能力在半职业联赛甚至中乙联赛立足。但我联系的那个负责人要求每位球员必须支付10000元人民币，这是试训一周的费用。他还承诺如果我把这些孩子带过来，我也可以得到5000元作为奖励。很不幸，这就是如今的中国足球世界。曾经在我的祖国，早年我也遇到过这样的“金钱”交易，但我都不想提及他的名字了，因为那人还被人们当做“罗马尼亚足球之父”呢。哦对了，除此之外还有呢。比如我离开了曼城在中国的足球学校，因为我想带一个孩子去英格兰试训，他们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曼城的中国足球学校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吗？他们做这些仅仅为了赚钱？我的总结是，很多外国人来这里做足球的其实都是为了生意和钱。当然我来这是为了另外的目标，我不想参与这样的营生所以我离开了。我辞职的原因正如我所说，曼城的足球学校的意图是挣钱，我们追求不同所以我也不会继续在他们旗下工作。——那我们来谈一下足球本身的话题吧。你曾经观看过中国教练的训练队员吗？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训练方式的？你又会怎样训练你的队员？他们会因此表现的更好吗？(图)罗米卡认为中国教练的训练需要更多结合足球本身当然，我尽可能多的看过很多等级不同的中国教练训练。只要我不那么忙，总会抽时间去观看各式各样的其他中国教练的训练。我不得不说，他们真的得转变一下思路了。正如我所说，中国球员踢的差劲，错不在他们，严格来说教练也没错，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是正确的方式。例如我观看过一些中国教练的训练，以今天早上我看到的学校女足训练为例，她们每一天的训练都是跑圈，拉伸然后很少的一部分有球训练。训练还持续了2小时以上，在我看来实在是太长了，尽管如此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时间是让队员们真正“踢球”了的。(图)正确的训练方式不仅提升能力，也提升球员的自信足球必须让球员尽可能多的接触球，我总是这样告诉他们。其中个别的教练听从了我的建议，他们改变了训练课的模式，结果我们可以明显看到他们的队员有了不同的表现：所有人都更加喜欢训练，有了更多的投入，而且在比赛里也表现的更好。更多的有球训练在心理上也可以让他们更自信。说实话，有一天我看过一个有亚足联A级证书的教练展示训练课，我很抱歉的说，从个人角度来看，他的训练课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图)罗米卡(队伍最前端者)在苏格兰参与教练培训说到这，我不得不又把话题带到之前我们说过的，我真的很想质问你们的足协和足球相关负责人。为什么要带来成百上千的外国教练：引进一部分，理性的投资，认真的去做好自己的教练培训，把优秀的教练送去具备足球底蕴的地方，比如英格兰、意大利、西班牙、法国或者德国、南美等等。总之，认真培养你们自己的教练你就会有更出色的球员。——那么在你的训练模式下，你的队员们表现的更好了吗？你们有没有赢得任何奖杯呢？我们当然表现的更好了，我很喜欢这么说：这比他们以前的训练方式，更像是足球训练！我们高中、初中组都赢得了省冠军，这是我所在的学校所能拿到的最重要的冠军了。(图)罗米卡带领的初、高中组球队都拿到了省冠军我负责轮流训练初、高中组，但我必须说这个奖杯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对手太弱了。因为我的学校在整个省里拥有最出色的一批年轻队员。只能说，我的训练改变了他们训练的方式和比赛的方式，以及他们阅读比赛的能力。如果要全面评估我的工作，我认为我们需要更具竞争力的比赛，目前很遗憾，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你看过最近很火热的中超联赛吗？你喜欢吗，对中超联赛怎么评价？我看了一些中超联赛，事实上，我看了很多。我太喜欢足球了，所以任何时间任何球队我都喜欢看。但说句实话如果要对比的话，我更喜欢看意大利的联赛，因为我是意大利比赛哲学的忠实粉丝。(图)罗米卡认为中超联赛缺乏稳定至于评价他们的比赛质量我觉得这个问题是辩证的，你总是需要考虑到他们对手的水准。我觉得有一些球队在中国国内的比赛里表现是比较出色的，但今年的亚冠比赛中，两只目前在中超积分榜上位居前2的球队(广州恒大、江苏苏宁)却都遭遇了小组赛出局。因此至少他们的表现并不稳定，当然也可能是亚洲其他球队的实力有所增强。——有一些外界的声音认为中超联赛“水平不高”而且“依靠外援”，对此你怎么看？对于“水平”我不能轻易断言。但我认为目前的中超球队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球队的稳定性。他们总是在短时间内频繁的更换球队的结构，新的队员，新的外援，新的教练组，显然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证明自己。球队的组建应该是一个考虑多重因素的谨慎过程。——那么罗马尼亚足球的现状如何？罗马尼亚和欧洲足球的发展有中国足球可以借鉴的地方吗？在足球世界，你应该学习所有比你出色的对象。好处是，在足球世界并没有“特殊国情”，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哲学，但在德国或者意大利青训中的成功经验，一定也适用于中国。(图)罗马青年队参加La Primavera青年联赛比如说，在意大利有在世界上都闻名已久的青年联赛，叫做“La Primavera”，中国也应该由这样汇聚了全国精英球员的青年联赛。以中国的情况来看，我的构思是，比如每个省份都应该在5个年龄组有一个最出色的足球青训营参赛，在每个青训球队里必须配备顶级的教练组，营养师，录像分析师和青训总监。每只青训球队每周都应该和其他省的精英球队比赛，也许足球更发达点的省份可以拥有2-3个这样的青训营。最后，从这样的青训营里的球员选拔应该是免费的，教育和所有的费用诸如食宿、旅程都应该是免费的。我记得有一位非常著名的中国人说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么现在，正是中国足球的领导人真正应该“树人”的时候了。(图)相比欧美，罗米卡认为中国青少年联赛条件太过糟糕我想表达的就是希望中国足球做实事，别把大把大把的金钱放在了错误的袋子里。更重要的是，请对足球保持耐心。——你下一步作何打算呢？考虑过在未来再次回到中国吗？我不清楚，也许是回到罗马尼亚联赛。至于未来，我不好说，如果有足够好能够施展自己的工作，我肯定不会说不。足球的世界充满了未知数。我还想说的是，中国足球在很多细节方面不会纠错，他们在做着错误的延续。比如我们在盛夏时节下午2点比赛，当时气温可达40度。在比赛中，我的队员们有机会补水时，他们并不喝水，只是把水包在嘴里反复漱口然后吐出来。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这是以前教练教我们的。此外，还有一次我要求一名球员在水里可以放一些柠檬，他说他母亲不准许他这么做，因为他的皮肤会“因此变黑”。还有一天我让一名小球员在半场时候吃一点巧克力补充能量，又一次，他的家长匪夷所思的不允许……——最近，媒体曝出中国某职业俱乐部梯队小球员在训练后休克，抢救无效而去世，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新闻链接：【哀悼！泰达梯队球员不幸去世】必须要说的是，的确，球员因足球死亡并不只说在中国才发生，在欧洲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但是在欧洲我们做的很好的就是预防和保护。前几天，学校的负责人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初中组有队员因为“心率过慢”而无法参加下一阶段的比赛，我要说的是，这正是正确的做法——他们做了例行检查并且告知队员：不行，你不能参加足球活动。(图)日本国家队的体能训练拥有先进的运动科学支撑——关于这个事件本身，你有什么想法吗？我认为无论教练的训练课内容是什么，无论训练强度有多高，只要有合理、恰当的补水和休整事件，身体健康的球员是不可能死亡的。最常见的顶多也就是，疲劳、抽筋甚至受伤——但后者也只是需要个较长的时间休养，仅此而已。作为一个教练，你必须掌握一些基本的运动医学常识，以心脏为例，需要了解一些心血管、心房、心肌等方面的知识，这些都可能伴随先天性的心脏问题，也很可能在训练和比赛中因为不正确的指导方式而导致休克。此外，我还看到我学校里17岁的小队员私自服用人造矿物质、蛋白粉、氨基酸等补品，事实上，任何这类补品都应该在相关专业人士的建议和指导下服用，尤其是对于青少年来说。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建议18岁以下的孩子服用这类补品，除非天生有某种缺陷。回到你问我的问题，我认为这类事故，我们不能简单的归结为“都是教练的错”，这是一个连环的错误而不只是一个人的责任。如果在欧洲，那么这应该归为体检、俱乐部队医、俱乐部经理或者负责球员健康的人的问题。俱乐部的队医应该是具备权利去指出：不！这名球员不能参加训练和比赛，或者可以，但这名球员必须注意什么什么。给予这名队医这样权利和信任的人同样重要。(图)球员在适当的时候补水非常重要但另外一种情况是，如果教练不允许球员在适当的时候补水和休息那么这毫无疑问是教练的问题，在中国我曾经听说过这类事情，我非常震惊，居然有不少教练让球员在高温天气下训练，不顾脱水的危险而禁止球员休息与饮水，这绝对是用球员的健康冒险。除此之外，我还是想强调的是，中国足球太不重视细节。我看见很多场馆或者训练场都在球场附近3米安置了金属或混凝土墙，在欧洲我们会禁止在这样的场地上进行足球运动，很多年前某个东欧国家，具体是哪个国家我记不清了，有个运动员死于在足球运动中收不住脚撞上了这样的墙壁。这就是我说的，难道一定要等到很多人都因为这样的细节丧命才会学到教训吗？我想这个问题真的得好好问问中国足协。(图)罗米卡在自己的岗位上倾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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