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同路，共送伊布
文章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我来如国王。我去如传说。”
伊布如是说。2012年夏天，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从AC米兰到了巴黎圣日耳曼。那年秋天，我到了巴黎。身为一个AC米兰球迷，觉得有些怪异：巴黎一向跟米兰互通有无，从早年的西蒙尼、莱昂纳多，到帕托，到蒂亚戈-席尔瓦，到伊布。虽然没法看米兰，但是，“看看伊布，权当是看米兰了吧。”
我只在小时候追过一段圣日耳曼：那时拉易（我爸爸最喜欢的球员之一）和莱昂纳多在巴黎，后来西蒙尼也去了；我一直也不算个伊布球迷，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欣赏他容易——不欣赏他反而很难，他太强了——但爱上他极不易。在阿贾克斯纵横天下，在意甲三大家都拿过联赛冠军，进球如草芥，花式漫天飞，口无遮拦，在巴萨跟所有人闹不愉快。他说他“来如国王”，实际上到2012年，他有一大堆联赛冠军，但欧洲级的奖杯，也就是在2009年跟巴萨蹭了几个。
但伊布说自己是国王，就国王吧。
我第一次与若去现场看伊布，还得跟她解释一遍：
伊布是个瑞典人，对对跟永贝里一国的（女孩子都认识永贝里，原因不解释）；伊布长挺高，就是以前国际米兰那个挺高的，后来在AC米兰也踢过的，以前还跟尤文图斯踢过呢；他拿了许多联赛冠军；他经常进个很神很帅的倒钩球、凌空抽、脚后跟之类的球……
无论坐多远，伊布永远最好认：扎着头，大高个。热身时跑圈，他跑得最敷衍；别的队友比如卡瓦尼已经穿短裤出来了，他还是长裤。练射门时，帕斯托雷、卡瓦尼们都斜插内切抽射，伊布一直在一脚触球，懒洋洋的。
若给伊布的第一个评价：
“哎，他脚法真是挺好……可看着有点摆谱啊。”
开场后，卡瓦尼和卢卡斯在两翼，帕斯托雷们在后面招呼。若不认识人哪，只能说号码——帕斯托雷27号，卡瓦尼9号，伊布10号，卢卡斯29号——“27号好能带啊”，“9号好勤奋啊”。然后她就给了第二个评价：
“这个10号，是伊布对吧，主要是在中间负责倒球的吗？”
我：“这个叫做前场策应轴心。”
她：“策应得挺不错的，就是不怎么跑。”
上半场后半段，伊布有几次回撤接应后快速前插未遂，懒洋洋从越位位置往回溜达，中间系了一次鞋带。
若：
“他看着有点不太高兴。”
下半场十来分钟，伊布包抄，把传球捅进门里，全场欢腾。
若：“哎，看上去好容易啊。”
我：“意识太好了。”
她：“他踢什么球都只要一脚吧？”
我：“球感好。”
过了五分钟，伊布基本开始走了，而且又系了一次鞋带。过了一会儿，又一次。之后圣日耳曼先后把帕斯托雷和卡瓦尼换下去了。
若：“伊布好像跑不动了，为什么不换他呢？”
我：“留在前场做威胁。”
她：“厉害的人不怎么动弹也有威胁是吧？”
我：“……只要还能回敲和前插吧。”
比赛结束。回去车上，我们聊。若的总结是：
“9号叫卡瓦尼是吧，他跑得比伊布多；伊布，就是回来带一带，传一下球吧，但他进球了嘛，是挺厉害的。不过我觉得，他踢得不太高兴。”
我后来默默想，虽然若是第一次看伊布的全场，但把我跟她的话给凑一下：
这人很厉害；这人很能带球；这人的策应很不错；这人意识很好；这人脚法很好；这人一脚出球的能力太好了；这人真高；这人有脾气，很容易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懒洋洋的；这人懒洋洋了在场上也很有威胁；这人有点摆谱。
——差不多也就是伊布了。
——所以这人跟小孩一样，才华和脾气都在脸上，不加遮掩，行外人都看得一目了然啊……
之后，我们很少说“去看圣日耳曼的球吧”，而是，“去看伊布！”因为法甲联赛，巴黎主场基本无悬念，大家带着欢乐的气氛；冠军杯，比如“去看皇马吧”，那有点看热闹的感觉，重点就不在圣日耳曼了；所以到最后呢，还是“看伊布”。
圣日耳曼有许多好球员，但看伊布的乐趣是无与伦比的。他的跑动距离随情绪起伏；他每次错失机会后表情比较浮夸；他不高兴就会站着不动，或是系鞋带；但你不知道他下一秒会抡出一脚什么球来。席尔瓦的解围、帕斯托雷的拉球、卢卡斯的边路加速和卡瓦尼的前场逼抢，总能获得最多掌声鼓励，而伊布……他是核心。他的掌声很少，但大多会伴随着进球的欢腾。
他当然有缺点。比如，每逢冠军杯比赛前后，大家都会皱眉：有伊布在，就没有前场逼抢；有伊布在，卡瓦尼总是只能打左路甚至替补；有伊布在，对方也知道圣日耳曼的套路就是两边起速到禁区角，甚至很难打有效的两翼内切；当然，伊布确实有效，只要把球给到他脚下，无论机会好不好，他都能想法子吓对手一跳……
2013年巴黎圣日耳曼夺冠时，凯旋门附近大肆庆祝，据说还差点骚乱：这是巴黎圣日耳曼队史第三个冠军：1986,1994，2013.然后三年，巴黎又三个冠军，四连冠。此时回看，当初的庆祝有点小儿科。用伊布的口吻说话就是，“一个冠军有啥好庆祝的？我要打四个！”
每年冠军杯被淘汰时，总会有球迷在回程的电车上嚷：“伊布在巴黎一天，我们就拿不到冠军杯！”问题是，我们需要伊布。他是球队的体系，他的优点与缺点我们得全盘接受。以及，很重要的一点：因为有伊布，巴黎圣日耳曼才能有种良好的自我感觉，“皇马有C罗？巴萨有梅西、内马尔和苏亚雷斯？我们有伊布！”
某位常在kebab店遇到的老球迷跟我说，伊布来之前，“我们羡慕里昂有本泽马，我们羡慕里尔有阿扎尔。现在我们不用羡慕了，我们有伊布——虽然他问题那么多，但我们有伊布啊！”
这种微妙的，扭曲的，球迷的自豪感。
昨天晚上，2016年5月14日，伊布拉希莫维奇在王子体育场的最后一场联赛。巴黎圣日耳曼对阵南特。
我座位前的球迷，都买了伊布的面具戴着。
伊布出场时，全场高呼“谢谢你，兹拉坦。”
比赛到第十分钟，一个任意球，比赛再次暂停。“第10分钟。感谢你，10号，兹拉坦。”再次全场高歌。南特球员有点，“搞什么呀，这是？！”
圣日耳曼全队都在给伊布做球，南特也明白，于是伊布开场就越位连连。终于卢卡斯右翼不断起球找后点找到了一次，伊布胸口撞球入门：本季联赛第37球。
球迷疯了。
之后是2比0，然后是下半场开始，伊布主罚任意球，守门员脱手，被补进，3比0。球迷继续疯狂。
到比赛收尾，平时该换下伊布的时段，布兰克教练没动。我们明白了，伊布要踢全场。然后，第89分钟，伊布进球。联赛第38球。
太完美的结局。
然后比赛又停了。伊布的两个孩子，穿着巴黎圣日耳曼的球衣，背写“国王”、“传奇”，上来，伊布就任性地，揽着两个孩子，下场了。比赛又装模作样踢了一分钟，裁判吹比赛结束了。
于是，结束了。为巴黎圣日耳曼出场的第179场比赛，射进第154个球。本季联赛第38球，单季第56球。拿下第四个联赛冠军。这样的告别战，够完美的了。
然而还没完。
联赛颁奖仪式，所有球员一一鱼贯出场。队长席尔瓦是倒数第二个。伊布最后一个出来。照例，又是“巴黎感谢兹拉坦”。伊布在主持人的一片赞誉声中，笑着，卖了句很伊布的萌：
“没有我，你们也能夺冠……当然很难，但也是有可能的。”
全场笑翻了。
四年过去，一不小心，他又成了巴黎圣日耳曼队史的头号射手，以及最伟大的球员。一不小心，继荷兰、意大利和西班牙联赛后，他又在法国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然后，他要走了。
我除了去主场看球，并不太关心巴黎圣日耳曼的消息——反正法甲他们一定会拿下，只是偶尔看看冠军杯。所以严格来说，他们不算我的第一主队。但时日流逝，我发现AC米兰换上的都是我不怎么熟悉的面孔了，而巴黎圣日耳曼，我已经习惯了伊布在这儿——嗯，时不时可以去主场看看他进球，顺便吐槽一下，也挺好。
昨天的回程车上，若问我：“伊布真要走啦？”
“嗯。”
“他走了，我们吐槽谁呢？”
我想不出，世上像伊布这样，既强大，能随时提供惊喜，又慵懒耿直，槽点十足的巨星，很少了。谁能像他一样，提供“我们去看伊布”这样，又好玩，又轻快的体验呢？当然啦，即便不补进巨星，圣日耳曼还有卡瓦尼们，维拉蒂也许会成长为新的皮尔洛，但伊布？
“没有我，你们也能夺冠……当然很难，但也是有可能的。”
的确。但有一个经常这么说话的家伙，太稀有了。
忽然之间，我有种重历米兰失去了舍甫琴科与卡卡那两年的感觉。当然，还没到皮尔洛离队或马队退役的感受，但是……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走了呢。
但愿此后拥有你的城市，继续享受着你的表现，也快乐地被你那些口不择言祸害着。一如长久以来。
感谢你过去四年的一切，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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